【巴蜀画派·人物】著名画家阿鸽:从大凉山展翅飞向广袤蓝天的鸽子

阿鸽,彝族,女,1948年5月生于四川凉山。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主席。现为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四川省巴蜀画派促进会学术顾问,第一批巴蜀画派卓越成就代表人物。


作品《主人》(合作)获建国30周年全国美展一等奖,《三月》获全国第八届版画展优秀奖,《鸽子》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铜奖。2002年作品荣获第十六届全国版画展铜奖、全国少数民族美术作品展优秀奖、挪威国际版画比赛荣誉奖、1999年获中国版协颁发的“鲁迅版画奖”。


从大凉山飞起的鸽子

文/李焕民


面对着《鸽子》这幅木刻,诗人胡笳唱到:怀抱白鸽的小姑娘,为何把鸽翅久久抚摸?从那琴键似的翎羽上,莫非能走出飞翔的音乐?白鸽在小姑娘胸前飞落,白鸽没有认错同伙,小姑娘纯洁善良的心,正是一直还没有长出翅膀的白鸽!

《鸽子》这幅作品之所以打动人,是作者塑造了一位纯真少女的形象,如腼腆含蓄、朴实真挚、惹人怜爱。身披破旧的披毡,肩挎木制的背架,手捧洁白的鸽子。这一切用细密丰富的刀法刻出,显得华彩夺目,产生强烈的艺术魅力。

李可染先生有句名言,美术创作“可贵者胜,所要者魂”。山水画如此,人物画亦然,《鸽子》所蕴含的感情真实,精确,神完气足,‘魂’是把握住了的。这不禁使人联想到画中人与作者之间的联系。

阿鸽的全名是金叶阿鸽。一九四八年出生在四川凉山越西县贫苦家庭,出生后不久,遇到历史的巨变,阿鸽享受到了她的主辈从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六岁她进入民族小学读书,毕业后被选拔到四川美术学院民族班学习,阿鸽说:“当时我骑着马和大同学一起向内地走,边走边哭舍不得离开阿妈,舍不得家。”在四川美术学院五年的学习期间,她以特有的天资,在绘画上飞跃地发展,毕业时以优异的成绩被选为美术家协会专业画家。


△ 阿鸽《阿妈在学习》黑白木刻 55cm×45cm 1965年


阿鸽的第一部作品是木刻组画《我的阿妈》,这是她最熟悉,最富感情的题材,再现了她母亲一生的经历,体现了彝族社会奴隶制度的很多特征,社会内容丰富。作品在《人民日报》、《人民画报》发表以后,几十种报刊相继转载,她的名字更像鸽子一样飞向全国。可惜这只刚刚起飞的鸽子就遇到了“史无前例”的风暴,文化大革命使她沉没了近十年。“十年浩劫”以后,她又拿起画笔雕刀,到家乡去,到生活中去,搜集素材,进行写生,以更成熟的姿态,步入画坛,进入另一个高峰期。


△ 阿鸽、徐匡   《主人》  黑白木刻 1978年


一九七九年,她和爱人徐匡合作,创作了黑白木刻《主人》,获得第五届全国美展一等奖,挪威世界版画比赛会荣誉奖,《故乡》获四川省优秀作品奖,《春到凉山》获全国少数民族美术作品佳作奖,《三月》获第八届全国版画展优秀作品奖,《姐妹》入选全国六界美展,获四川优秀作品奖,《鸽子》获六界美展铜质奖。


△ 阿鸽《故乡》黑白木刻 65*62cm 1986年 


一九八七年九月在日本东京,佐渡举办了徐匡、阿鸽、万强麟、陈琦四人版画展。阿鸽应邀访问了日本,创作的作品深受日本版画界的欢迎,日本朋友评论说:“四位版画家在艺术上的造诣令人起敬,在他们的作品中跳动着中国当代生活的脉搏,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有着一种令人难忘的艺术魅力。”

阿鸽对自己的民族,有着崇高而真挚的感情,她以赞美的笔调,描画彝族地区山乡的巨变,以敏锐的感觉洞察彝族人民内心的波澜,以高雅的格调再现朴实的生活。


△ 阿鸽  小阿依 1981年 水印木刻 40*40cm


《小阿依》的风格与《鸽子》迥然不同,作者去掉繁杂的明暗关系,以明快的线条塑造了一个含苞待放的彝族姑娘的形象,娴静而文雅。缠着民族图案的头帕,俏皮地斜带在头上,粗大的发辫含着青春的活力,现代的头巾把面庞团团围住,充分表现出现代彝族姑娘的审美趣味。

《姐妹》是一幅大型的木刻,以富有装饰风格的审美线条,刻画人物和服饰,两个行进中的彝族姑娘站在大凉山上,深情地望着家乡的山山水水,这幅木刻在整体造型上有一种雕塑感,在隽永的影像中突出了头和手,黑白。疏密的聚散,构成画面的回旋节奏,在强烈的民族服饰中露出新式雨伞的伞把,点出时间的特征,虽然是肖像式的构图,却有主题画的概括性。

《三月》桃花盛开,背水的彝族妇女浸入春天的梦幻之中;用披毡裹着小羊的女孩,在《小雪》中顾盼着自己的羊群;割草的姑娘赶着《小鹅》回家;《卖餐具的小女孩》就像彝族工艺品那样精巧可爱……


△ 阿鸽 《小鹅》 56×50cm 1986年


近年来,阿鸽在艺术风格上不断探索,追求一种暂新的、更加概括的版画形式。她把彝族的色彩,装饰性的线条及西方现代绘画中的色块分割,融入版画的世界里。以黑、红、黄为基调反映出彝族特有的审美趣味。具有“速写”式的线条、色块很像是版画中的“大写意”。这种画风常常是用大面积的黑白色彩布局垫定下全画面气势,用极其流畅的线条穿插于画面之间,使作品大气而又精微,富有神韵,达到了自然、松动、“版而不板”的艺术效果。如《放学路上》、《赛前》、《小镜子》等都是这类风格的成功之作。


△ 阿鸽《放学路上》 1983年 水印木刻 45*35cm


而近作《凉山人》则更加成熟,具有代表性,《凉山人》以黑色为主,其造型具有山、石之感,稳重而富有力度,面部和服饰则以线条精心刻划而成。充分体现了大凉山的粗犷,大凉山汉子们的刚毅气质。整个版面深沉、强烈、明快。这是版画语言,是其它艺术语言所不能替代的。

造型艺术是视觉艺术,视觉感受难以用语言文字形容。视觉美感和视觉美感的升华如果都能用文字形容出来,也就无须作画了,足见造型艺术语言的价值对艺术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位画家的成就,除了他所描写的内容之外,往往表现在他所创造的造型语言的高低上,阿鸽在版画语言中创造的这种独特风格是很有个性的,我们珍惜她的才华,也珍惜她独树一帜的精神。

艺术是画家心灵的写照,在阿鸽的艺术世界里,我们看到的是彝族人民心灵的美,造型的美和对生活坚定的信心,她是从奴隶社会出来的,她要求摆脱奴隶社会的枷锁,因此,她对凉山的变化有着比汉族更强的敏感,她追求的艺术世界时真实的,完美的,充满理想和希望的。

诗歌和绘画强烈地反射出作者本人气质,阿鸽以彝族女子的内向,秀婉为主,又不乏大凉山的开,可称为新时代彝族人民的歌手。


专访:

阿鸽:从一支铅笔画一朵花开始


文/周懿

阿鸽,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少数民族女艺术家,《我的阿妈》《主人》《鸽子》《放学路上》……从木刻版画到丝网版画再到大写意水墨。阿鸽用女性艺术家独特的视角和手里的刻刀、画笔,描绘着少数民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少数民族妇女们的勤劳美丽,少数民族地区翻天覆地的新变化和家乡人们富足幸福的新生活。


上世纪60年代,阿鸽用铅笔画了一盆大丽花,后被选送至四川美术学院民族班系统学习绘画。这个11岁的彝族小姑娘心里头想着家乡想着阿妈,骑着大马一路哭着从当时那片穷困的大凉山出来,却因此开启了至今50余年的艺术生涯。说起少年时学画的经历,阿鸽呵呵呵地笑起来,快乐活泼得好像还是那个11岁的彝族小姑娘,让人脑海中浮现出她版画作品《鸽子》里那个可爱的小主角。交谈过程中,恍惚间小女孩怀里的白鸽自由地飞上天际,领着我们回到那个地处西南的美丽大山里,让我们看到阿鸽爱着的艺术、爱着的家乡、爱着的亲人、爱着的家庭和她深爱着的和平。


美术报:您作为女性艺术家创作了很多很美好的女性形象,这次展览也选择在“妇女节”开幕,请您从少数民族女性艺术家的角度谈谈创作。


阿鸽:作为女性艺术家又是少数民族,我的经历与其他学艺术的人相比就比较特殊。我们从民族小学开始就是国家公费培养的。我11岁离开家乡,是骑着马出的山,家乡还很贫穷,很多小孩都没有衣服穿。在出来学习的5年过程中,回去过一次,回去时就通汽车了。我母亲那一代的经历也很特殊,她原来是冕宁的奴隶,奴隶主要抢占她家的东西,外公就带着一家人逃跑,很艰苦。所以我的第一个创作就是《我的阿妈》,把我的阿妈一个奴隶社会彝族妇女最苦难挣扎的经历都表现出来。


我在美协工作每一年都要下乡,每次回去都有变化。凉山地区真的是“一步跨千年”的社会变化,从奴隶社会很快进入社会主义。少数民族的妇女、儿童的变化非常大。彝族的妇女勤劳质朴,而且是很含蓄的美,妇女们以前生活很苦,后来翻身解放了;一大批彝族年轻人到各地民族学校学习,他们对新生活充满热爱,我作为少数民族出来的女艺术家,这些变化我都真切地感受到,我发自内心的感谢国家。我的作品90%都是通过反映少数民族妇女儿童的生活变化,来描绘凉山的新生活,和他们对新生活的向往。


美术报:您的版画代表作品《鸽子》影响很大,鸽子在彝族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能谈谈创作过程吗?


阿鸽:不只是鸽子,鸟在彝族是一种美好的象征,很多餐具、酒具都有鸟的形象,很自由。当然在创作《鸽子》这张作品的时候是带有后来的理解——向往和平。


我的作品都是来自生活中活生生的形象,加上自身的经历。有一次回民族地区,坐在公共汽车里,在一个雪山山顶上,看到一批小孩在雪里卖东西。抱着野鸡、蘑菇、雪莲花,很可爱。但是他们光着脚,我就想到自己小时候的经历,特别心疼。我当时身上的钱不多,写生也不需要买东西,但是把他们的鸡蛋、蘑菇能买的都买下来,让他们早点回家。后来又去了许多农村,我在画速写,那些孩子们都跟着我走,孩子们的形象一直在我的心里。


创作这幅作品经历过3个阶段,最早我做了一幅水印版画《雪莲花》;后来我创作了《放学路上》,是两个孩子在放学路上抱着鸽子;我将孩子的形象升华了,就有了后来的《鸽子》,表现一种祈求和平、向往新生活的美好愿望。


这张作品我下了功夫,前前后后做了半年。当时中国美协主席蔡若虹和华君武到重庆四川美协来看稿,我就在我的办公室摆了3幅作品,《鸽子》画了素描稿,挂在门背后,结果蔡若虹进来晃一圈以后,就指着《鸽子》的素描稿说这个绝对可以获奖,一定要把这张完成。我跟他解释说这张还没弄好,他说我就看好这张,你就好好把它画出来。


我为了画鸽子,到处去找养鸽子的人。有一次出差回来,在火车站看到一大群鸽子“哗”的飞过去,我看到它们在不远处停下,就把行李给徐匡先生,跑去找鸽子。后来找到了养鸽子的大爷,他养了20多只。我求他卖给我两只,但是他不愿意。我就把我创作作品的意图跟他说了。他一听,说“不用买了,我借给你,等你画完放了它们就会飞回来”。他给我装了3只,我画了一周时间,给他送回去,这真的是很好的回忆。


结果真像蔡若虹先生说的,《鸽子》在第六届全国美展上获奖了。


美术报:画中这个小女孩的形象也是您自己的一种寄托?


阿鸽:是的,可以这么说。我们小时候打猪草、在山上放马、捉鸟,都在劳动,看到她们是地道彝族小孩,就像我们自己小时候一样。我也向往美好的生活。


我们到民族班是小学刚刚毕业,我当时11岁,在我们的同学当中是最小的,班里还有20多岁的,一个班年龄参差不齐。突然有一天,我们十二三个人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每人发了一支铅笔,对着一瓶花画画,画的是大丽花。那时候的大凉山很落后,没有图画课,大家都不会画。我母亲手很巧,做衣服,绣头帕。也许是母亲和我的家乡、民族对我美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就凭直觉,把花和花瓶画下来。那时老师说我画得最好,结果3天后接到通知,我就随着4位男同学翻山越岭骑马到西昌,然后把我们送到美术学院的民族班学画。一个彝族小女孩离开家乡,一路走一路哭,想要回家。


美术报:一个小女孩远离家乡,但还是继续坚持在四川美院学习?


阿鸽:当时也有同学离开就不回来的。母亲对我有很大影响,她说要改变命运就一定要学习。川美的老师对我们非常耐心、满腔热情。


本来我们民族班的同学毕业后都要回家乡做文宣工作,但我非常幸运地被华君武先生发现了。当时中国美协在四川美院开会,华先生他们正好看到我们的毕业创作。我画了一张宣传画《为国争光》,他们觉得有意思,认为一个彝族女孩还能画成这样不容易,非要见我。当时我也搞不清他们是什么人。华君武、力群先生把我叫来,问我怎么构思的。我说中国运动员第一次获得亚运会金牌,我特别自豪,就想把这种感觉画出来。他们听后很高兴,四川美协果真把我留下来了。后来美协又选了其加达瓦。我们两个留到美协后,还继续在四川美院学习文化课、专业课,周末回美协搞创作。就这样又在美院学习了3年。


美术报:您就这样与四川美协“结缘”了?四川的版画整体水平很高,您也是从那时开始版画的创作吗?


阿鸽:当时的四川美协有延安来的版画家李少言、牛文先生,还有李焕民、吴凡以及徐匡先生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四川的版画创作氛围极为浓厚,我在这样很好的基础氛围创作环境中创作了很多作品。我的第一幅作品是刻《阿妈在学习》,表现不识字的母亲在努力写“毛主席”3个字,然后才创作《我的阿妈》组画。作品出来后反响很大,《民族画报》《解放军报》都刊登了。


而且像李少言先生他们都是延安来的,很看重艺术到生活中去,四川美协的创作就是坚持要到生活中去,跑农村、跑工厂,与劳动人民同吃同住好几个月,去体验生活。


当时我们去西藏下乡的创作任务是反映西藏的变化,表现“百万农奴站起来”这个主题。当时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也没有交通工具,每到一个地方都走得非常累。我们住在藏民家里,做了大量的采访、写生,每个人都画了几百张写生,一直在思考如何反映藏区的变化。我和徐匡合作的《主人》就是这方面的代表。这些作品来自于对生活的感悟和对民族的热爱。


美术报:您与徐匡先生一同创作和生活,一直是艺坛的佳话。您现在的创作风格与早期的有很大变化,这是否也有徐先生的影响?


阿鸽:我和其加达瓦被选去美协时年龄都不大。当时徐匡先生在四川美协工作,就负责安排管理我们的生活和学习。从学校到美协路程很远,还要翻山坐车,他就来接我们,一直很关心我们。1965年美协组织了60几个画家去汉源的农村写生,将近一年都在农村扎根生活,画家们一起工作、学习、创作、生活。徐匡先生又被特殊安排照顾我们,就是亦师亦友的状态,后来是很自然地走到一起。


版画创作用素描的形式来表现,徐先生是带头人,他的一批作品出来大家反响都很好。所以我早期的作品也跟着做写实的。但是后来很多的版画家都这样创作,我们又是两口子,这就有点“嫌疑”了,对我的自尊心造成了伤害。慢慢的我就尝试以线的造型做水印版画,这个阶段形象还是比较具象的,吸收中国国画的线条,用版画表现出来,像《小雪》《小阿姨》《放学路上》。我要把自己的艺术风格与徐匡先生的脱离开,后来就越来越远。到欧洲考察学习后,就更提高了艺术上的追求,吸收了西方的表现形式,也把书法、民族的服饰等本民族的艺术融入进去,变成了更加奔放大胆的写意。从写实到大写意,我自己确实探索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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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鸽版画的形态转换和意蕴提升

 

文/齐凤阁  


阿鸽是我国杰出的女版画家之一,是彝族艺术家中优秀的代表。她在至今近50年的艺术历程中创作了众多脍炙人口的作品,有的已成为版画史中的经典,尤其在近些年的风格探索与形态转换中,不仅实现了自我超越,而且对四川写实版画也是一种突破。


阿鸽版画的形态转换始于上世纪90年代末期,1998年创作的水印木刻《雾朦朦》是其转型的标志性作品。此画一改以往严谨的形象塑造,由具象写实转为意象造型,融随意挥洒的书写性,畅快淋漓的手绘感,提纯剪纸的剪刀味儿,及水晕墨化的韵味儿、木味儿于一体。以崭新的视觉样态赢得第14届全国版画展评委的首肯而获银奖。翌年推出的水印木刻《索玛花开了》更在水墨写意特征与粗放风格的强化中,与以往作品中严谨精细的艺术追求分道扬镳,自此便一发而不可收,并在新世纪形成了她意象版画的创作盛期。


对于一位成熟的画家,这种风格逆转绝非易事。她12岁进入四川美术学院民族班,接受了5年准苏式的严格训练,1964年毕业以优秀成绩被选送到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更是在具象写实版画的艺术氛围中,步入了现实主义的艺术轨道。1975年创作的《决不停钻》、《彝寨喜迎新社员》等作品,既体现了她形象刻划的功底,又表现出她驾驭大场面的才情,而其代表作、1984年创作的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铜奖的《鸽子》,其造型的准确、形象的生动、心理刻划的细腻,及概括生活、提炼主题的能力,标示着她已在现实主义创作中走向成熟。包括稍后她脱离素描调子,对速写风版画的探求,都没有离开具象写实的造型观,其中的《姐妹》、《小阿依》、《三月》、《索玛》等虽由体面明暗改为单线阳刻,但同样在肖像的严谨刻划中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再现彝区的生活变迁。应该说她经过多年写实版画创作的锤炼、和经常去少数民族地区体验生活,对具象写实的现实主义创作已驾轻就熟,并且功成名就。为什么在此刻改弦易辙,当时虽遭非议却仍固守己见?从客观方面说,改革开放后宽松的文化环境、多样并存的艺术氛围,使艺术家的自由追求成为可能,尤其是她90年代到欧洲半年的研修考察经历,使她对西方传统与现代艺术都有了更多的了解,并在比照中增强了民族自信与个性意识。因此从主观方面说,便是康定斯基所谓的“内在需要的原则”了。正是这种确立自我的内在需求,使阿鸽摒弃与他人趋同的艺术套路,而开始了个性化的探索。现在看来这绝对是她睿智的选择,因为正是这一选择使她与其先生徐匡及其他四川画友们的创作拉开了距离,而成为个性独具的风格画家。


如果仔细审视阿鸽近年的创作,你会发现这种追求仍在强化,有些作品以现代观念整合中国传统的水墨语素,提纯彝族的物象资源,甚至在率意的抽象中把彝女形象符号化。2004年创作的水印木刻《奔》与2008年的丝网版画《夏日的影子》中的意象人物面部均无所刻划,前者随意串穿的墨线的造型功能被弱化,而表意功能被强化,后者着力于浓淡干湿的墨韵渲染,以虚幻的影子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这些作品与她早期精雕细刻的彝女形象相去甚远,而是在对具体形象的消解中抽取出的线面组合,组构成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人物符号。如果再把她1981年刻的《小阿依》与2010年创作的《彝族少女》相比照,更可明显看出后者对前者的转化,她把美丽可爱的具体形象提纯为由笔情、墨趣、刀味融汇的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德国批评家克莱夫·贝尔语),一种具有暗喻性的意象符号。正如美国当代著名的哲学家美学家苏珊·朗格在她的《艺术问题》一书中所言:“艺术中使用的符号是一种暗喻,一种包含着公开的或隐藏的真实意义的形象;而艺术符号却是一种终极的意象——一种非理性的和不可用言语表达的意象,一种诉诸于直接的知觉的意象,一种充满了情感、生命和富有个性的意象”。阿鸽创造的有意味的符号正是这样的一种意象。


应该说,阿鸽版画的题材取向一以贯之,数十年都满怀深情地描绘她的彝族姐妹,其彝族母题与故乡情结贯穿于前后不同的创作阶段。只是后期由直述变为一种含蓄的表意,由秀美的形象描绘转为有意味的形式构成,由审美层上升为文化意蕴层,由主题意境的开掘调整为精神情境的提升。这种精神意蕴以意象符号为载体,以情感为基础,以含蓄朦胧为特征,具有直觉的、非理性的不可言说性。她以意象符号的方式将情感诉诸于接受主体的视知觉,所以我们在后期这些作品中,虽不能直接感受到画家对彝族女性的赞美和对彝区生活变迁的歌颂,但她把对自己家乡浓浓的深情与彝族女性的审美特征升华为一种精神意蕴、审美意蕴,让人感受到一种比直接显现的形象更为内在深远的东西。我想这种艺术取向对画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仅需要作者对物象有提炼的能力,对个性化图式符号有创造的能力,而且要求画家的人生感悟与生命体验的独特性与深刻性。


可贵的是:阿鸽版画的视觉形态由具象趋于抽象而不怪异,她的雅化追求与对艺术格调的注重,使其版画始终拥有一定的品位。而她由审美意境转化成的精神意蕴亦不艰涩难解。其实她的艺术创作始终贯穿着一种“唯美”倾向,只是前期注重描绘个体的美,转型后着力于非具体的抽象的美,诸如轻盈的姿态美、线条的律动美,赏心悦目的韵味美等等。她服务于人民的文化立场,启航于现实主义的艺术观、价值观,决定了其创作对丑与怪的拒绝。当然我们不是说阿鸽的艺术已尽善尽美,就像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无法穷尽一样,艺术的探索也没有止境;也不是说变法与转型是所有艺术家的唯一选择,因为艺术的变与不变应因人而异。然而艺术峰巅上的璀璨明珠,永远属于敢于攀登和勇于探索的人。我赞赏阿鸽的这种不固步自封而勤于探索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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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绘心中深情的爱恋

——记彝族女版画家阿鸽


文/何万敏


著名版画家、曾任四川美协副主席的李焕民,高度评价阿鸽的画作是“三贴近”(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代表。她数十次深入大凉山村寨,广泛搜集素材,创作出了大量极富地方民族特色的作品。如《鸽子》这幅作品,立意很高,含意很深,非常打动人。该作品塑造了一位纯真少女的形象,腼腆含蓄,朴实真挚,惹人怜爱。身披破旧的披毡,肩挎木制的背架,手捧洁白的鸽子;其蕴含的感情真挚、凝聚的氛围清新。这一切用细密丰富的刀法刻出,显得华彩夺目,产生强烈的艺术魅力。这不禁使人想到画中人与作者之间的情感联系。对此,阿鸽解释说:“艺术嘛,来源于生活,有时更高于生活。”此作品1984年获得第六届全国美展铜奖。


其实,阿鸽的创作高峰始于“十年浩劫”之后,其多样式、多版式、多形式的精品力作,展现出了前未之见的创新性。1978年,她和她的先生徐匡合作的黑白木刻《主人》,获得第五届全国美展一等奖、挪威世界版画比赛大奖。徐匡也是全国的知名大版画家,曾年年在国际国内展览中拿金奖,名气和影响都很大。有人称阿鸽与他是强强联手,光芒四射,受到很多美术馆和藏家的青睐。


阿鸽对自己的民族,有着崇高而真挚的感情,她以赞美的笔调,描绘凉山彝族地区的山乡巨变,以敏锐的感觉洞察彝族人民内心的波澜,以高雅的格调再现朴实的生活。阿鸽创作的《小阿依》,其风格与《鸽子》迥然不同,阿鸽去掉了繁杂的明暗关系,以明快的线条塑造了一个含苞欲放的彝族姑娘的形象,娴静而文雅。系着民族图案的头帕,俏皮地斜披在头上,粗大的发辫含着青春的活力,现代的头巾把面庞团团围住,充分表现出现代彝族姑娘的审美趣味,给人的视野全新发亮。


再看大型的水印木刻《姐妹》,以富有装饰风格的华美线条,刻画人物和服饰;两个行进中的彝族姑娘站在大凉山上,深情地望着家乡的山山水水。这幅木刻在整体造型上有一种雕塑感,在隽永的影像中突出了头和手,黑白、疏密的聚散,构成画面的回旋节奏,在强烈的民族服饰中露出新式雨伞的伞把,点出时间的特征.虽然是肖像式的构图,却有主题画的概括性。 


阿鸽在艺术风格上不断探索,追求一种崭新的、更加概括的版画形式,气势非凡,独如新风。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阿鸽的艺术风格从写实转向写意。她把彝族钟爱的明快色彩,装饰性的线条及西方现代绘画中的色块分割,融入版画的世界里。以黑、红、黄为基调反映出彝族特有的审美趣味,具有“速写”式的线条、色块很像是版画中的“大写意”。这种画风常常是用大面积的黑白色彩布局垫定下全画面气势,用极其流畅的线条穿插于画面之间,使作品大气而又精微,富有神韵,达到了自然、松动、“版而不板”的艺术效果。如《放学路上》、《赛前》、《小镜子》等都是这类风格的成功之作。特别是《凉山人》以黑色为主,其造型具有山、石之感,稳重而富有力度,面部和服饰则以线条精心刻绘而成,充分体现了大凉山的粗犷,彝族汉子的刚毅气质。整个版面深沉、强烈、明快。


探索创新,佳作迭出


艺术探索的选择,当与其艺术视野的开阔相关。1996年,她利用在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城进修、考察的半年时间,走遍欧洲的十多个国家,参观了众多的美术馆、博物馆,并成功举办《阿鸽版画展》。一边汲取着丰富的艺术精粹,一边展示富有中国艺术精神的画作。通过艺术交流活动,阿鸽眼界大开也使她深深地思索。她像很多中国学子一样,出国以后反而更加认识到民族传统的重要性。寻求“似与不似之间”成为她回国以后的艺术追求,创造了一种意象版画。1999年她的《凉山姑娘》以线为基础,将水印版画的色彩浸润成团块,而面部、眉眼则寥寥几刀,神气活现,不求形似,求神似,刻感觉,刻印象,既有现代感,也有民族感。在第九届全国美展中得到评委的赞赏,再次获得铜奖。同年她的《雾蒙蒙》用大写意的手法,刻画了两个彝女行进的图像,有意模糊了面部和衣纹的细节,突出了舞动的刀痕,画面活泼而有力。2004年第十届全国美展,她的水印木刻《奔》,线条的组织更加随意性、形象表现更加到位,引得李焕民和徐匡两位先生大呼过瘾:“这种随意并不是随便,这是超凡脱俗之举,是以自己宽广的画路和创新,带动全省艺术界的整体跃升!”阿鸽将版画的艺术表现形式由写实转变成写意、意象、抽象的复杂过程,既是一种审美的探索过程,也勾画出她在艺术追求之路上不断精进的人生轨迹。


2008年的丝网版画《夏日的影子》也是这样,意象人物面部均无所刻划,更着力于浓淡干湿的墨韵渲染,以虚幻的影子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仔细品味这些作品,已经与她早期精雕细刻的彝女形象相去甚远;却从美术理论的层面分析,这些由线面组构成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人物符号,带给观者的审美感受则是新颖别致又耐人寻味的。


而每当谈起艺术上取得的成绩与进步,阿鸽总是谦逊地要感恩一番:“其实,一个人的成长也好、艺术上的成就也好,总是得益于各级领导的支持和前辈同行的帮助。”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经常念叨的师长和同道中就有李少言、李焕民、刘文等等,当然还有她的先生徐匡。


满怀深情描绘彝族姐妹


2008年12月,阿鸽当选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主席。


某种意义上,主席职位所赋予她的挑战并不比她在版画创作方面对自我的挑战,来得更容易。


协会作为美术家的家,除了细致的服务,其实更担负着让美术家充分发挥才干推出作品从而带出人才的使命;但是个个美术家又是那么的千差万别,尤其基于艺术观念的分别表现出的创作的差异乃至分野,都需要美协这个家的理解、包容或者讨论、批评。惟其如此,才能使得美术创作灵感频发,美术作品百花齐放。


“推进文艺发展,基础在继承,关键在创新继承和创新,这是一个民族文化艺术生生不息的两个重要轮子。”阿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语中的,“古今中外,闻名于世的艺术大师,倦眼一亮的传世之作,无一不是善于继承、勇于创新的结果。不朽的艺术精品、又蕴含着时代孕育的理想和精神,既延续着传统艺术的特点和优势、又创造着新颖鲜活的内容和形式。”


上任才4年,阿鸽主席对四川美术界已有相当深入的认识。她说,四川是一个文化大省,也是一个艺术大省。省美协理所当然要为艺术创新创造条件,使广大艺术工作者的一切才华都有展示舞台、一切创新都有实现空间、一切贡献都得到社会尊重,推动艺术工作者的创造精神和创造活力竞相迸发、充分涌流。


阿鸽本人就非常看重艺术的创新,换句话说,她在版画艺术上的创新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只是,她一以贯之的唯有题材,那就是她数十年满怀深情描绘的彝族姐妹。在她的全部作品中,彝族母题与故乡情结贯穿于前后不同的创作阶段。只是今天是由直述变为一种含蓄的表意,由秀美的形象描绘转为有意味的形式构成,由审美层上升为文化意蕴层,由主题意境的开掘调整为精神情境的提升。深圳大学教授齐凤阁这样评价阿鸽创作的艺术价值:“这种精神意蕴以意象符号为载体,以情感为基础,以含蓄朦胧为特征,具有直觉的、非理性的不可言说性。她以意象符号的方式将情感诉诸于接受主体的视知觉,所以我们在后期这些作品中,虽不能直接感受到画家对彝族女性的赞美和对彝区生活变迁的歌颂,但她把对自己家乡浓浓的深情与彝族女性的审美特征升华为一种精神意蕴、审美意蕴,让人感受到一种比直接显现的形象更为内在深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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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鸽:刻画心中不褪的阳光


文/ 王雨檬


从早期以母亲的经历为主而创作的反映民族苦难的黑白木刻到后期反映彝族生活变迁情感浓烈的丝网版画、水印版画,再到如今深得水墨意蕴的抽象写意画,阿鸽的作品内容皆取材于她对少数民族地区的观察和体悟。


从黑白木刻、水印版画到水墨画,阿鸽50余年的创作历程处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张力,正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展出的展览“凉山情·鸽子”梳理了创作历程中各个时期的作品,折射出她“心中不褪的阳光” 。


上世纪70年代,阿鸽随版画家李焕民深入藏族聚居区写生,当时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尤其是交通状况还处在“基本用腿”的阶段,每去一个地方采风都要走上很远的山路,留宿藏族群众家中。那段时间,阿鸽创作了几百张写生并做了大量的采访,将那些令她感动的西藏人民一一记录下来。但是在阿鸽的笔下,我们并没有看到印象中的苦与难,而是清晰地感受到源自她心中的阳光、温暖、细腻和力量。北京画院院长王明明认为,正是阿鸽心中的这缕阳光,让她的创作呈现出一种质朴的美,温暖地诉说着画家对家乡与民族的深情厚爱。王明明说:“阿鸽早期的版画创作受到了徐匡先生的影响,这种影响,不只是创作技法与风格层面,更重要的是对艺术和生活所持的态度,是那种心中不褪的阳光。 ”


这种阳光的心态始终贯穿于阿鸽的创作,在她后期的版画作品和水墨作品中则表现得更为恣意,明朗轻快的线条与色彩逐渐撇开造型的拘束,不仅表现了彝族女性简洁、生动、奔放的民族个性,同时她本人对生活的用情观察、对自由的向往也在水墨中慢慢晕染开。出生在四川凉山的阿鸽,凭借对家乡生活的熟悉,将更为真挚的情感融入在彝族风情的作品中,尤其是对彝族女孩的刻画,展现出新时代的新面貌。阿鸽的大型水印木刻《奔》和丝网版画《在路上》就曾给版画家李焕民留下深刻的印象,“带有随意性的线条组织”营造出作品《奔》中“向前奔走的真实态势” ,《在路上》通过几根简练的干线和点染其中的灰色描绘了在路途中眺望远方的两位彝族妇女,这种“大写意”的手法“尽管失去了客观的具体真实” ,却得到了“作者主观的感受和不同的艺术呈现” 。李焕民认为,“阿鸽对本民族的文化有深刻的理解,她以自己天生的秉性、后天的修养、创造性的思维能力,提炼出了既有民族文化基础又有时代审美个性的图像,人们一眼就可看出这是阿鸽的作品。她以线为基础,将水印版画的色彩浸润成团块,而面部、眉眼则寥寥几刀,神气活现,不求形似,求神似,刻感觉,刻印象,既有现代感,也有民族感。 ”


阿鸽曾说,她发现彝族女孩都有特别飘逸的感觉,尤其是穿着百褶裙。为了记录下彝族女孩这种特有的美,她画了很多稿子,去掉了繁杂的明暗关系,以明快的线条塑造了一个个含苞欲放的彝族姑娘,她们或并肩同行、或窃窃私语、或眺望远方,娴静而文雅。画中的彝族姑娘多是穿着红、黄、黑三种颜色的衣裙,系着民族图案的头帕,俏皮地斜披在头上,粗大的发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现代的头巾把面庞团团围住,充分表现出现代彝族姑娘的审美趣味。阿鸽认为这三种颜色是代表彝族的颜色,彝族妇女的服饰、餐具基本上都是这几个颜色,她把彝族的色彩,装饰性的线条及西方现代绘画中的色块分割,融入版画的世界里,以黑、红、黄为基调反映出彝族特有的审美趣味。


从非常细腻的写实人物到非常抽象的线条挥洒,阿鸽在创作上的探索跨度非常大,从阿鸽最近的手稿作品中,往往能看见十分粗犷、洗练的线条。中国国家画院院长杨晓阳认为,阿鸽从表现现实生活到追求形式感,她对版画本体语言的探索达到了一种极致,而这种极致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而是借鉴了中国传统写意画和书法的意蕴。“她的手稿作品线条的感觉更为强烈,很接近水墨画,她在丝网和套色木刻创作中进行了大量的类似于水墨人物画的探索,这个探索非常有她自己的味道,用线毫不犹豫,下笔坚挺,在表现简笔人物中省略了很多细节,甚至是五官。还有一些作品类似于抽象画,都是飞舞的线条,这些线条远看是舞蹈的动作,近看类似于怀素、张旭的草书。这些作品远离了用细腻的刀法刻画现实人物,尽管来源于现实,但充满浪漫的情怀,完全符合中国写意画的种种要求。 ”杨晓阳如此评价阿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