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画派·名家】吴绪经:清风雅韵传递生命至美的哲学精神


吴绪经,1945年生于成都。1965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附中,1979年考取四川美术学院研究生班。1990年进入世界著名画家加山又造教授研究班深造。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理事,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原副主席,第五届省美协顾问,四川省诗书画院艺委会委员,四川省巴蜀画派促进会学术顾问,享受政府津贴的突出贡献专家,第一批巴蜀画派卓越成就代表人物,中国文联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


1986年《中国古典十大悲剧——汉宫秋》问世,获中国“第四届连环画”评奖——二等奖、首届“中国优秀图书评奖”——银质奖。


1990年国画作品《竞技图》获得第二届中国体育美展、第十一届亚运会美展——特等奖,作品永久陈列于瑞士洛桑国际奥委会博物馆。


1992年国画《虎门销烟》获“第二届中国工笔画大展”——铜奖。


1992年被评为“国家一级美术师”、“有突出贡献的优秀专家”称号,获“政府津贴”。


1993年《虎门销烟图》获“首届中国画大展”——铜奖。


1994年中国画《青年时代1919.5》获 “第八届全国美展”——银质奖。


1997年国画《竞技图》、《虎门销烟》入编由中宣部、国家出版总署组织出版的《中国现代美术全集.100卷》。


1999年《青年时代1919.5》入编由“中央美术学院研究院”编辑的文献大型画册——《中国当代美术1979—1999》。


1999年国画《国魂》入选“第九届全国美术展览”。


2000年12月由“中国文联”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授予“中国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


2001年国画作品《虎门销烟》入选由文化部主持编选的“中国百年画展”,并入编《中国百年画集》。


2002年12月出席全国第七次文代会,作品《虎门销烟》在大会上获得表彰。


2006年大型国画《读画图》入选“第二届北京国际双年展”。


2009年大型国画创作《丰碑》入选“第十一届全国美展”。


2010年中央电视台拍摄播出大型美术文献纪录片“《经典与不朽》——吴绪经专题”。


2013年受邀为国家博物馆创作“中华文明五千年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作品《科举考试》。


2014年《李时珍行医图》入选第十二届全国美展。


2015年获“四川省美术特殊贡献奖”(四川省文联、四川省美协颁发)。


心·墨——吴绪经绘画艺术浅析


文/魏学峰


吴绪经教授是当代杰出人物画家。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从四川美院毕业后就进入峨眉电影制片厂,开始了他长达二十余年的专业电影美术师生涯。其间,他曾承担过《法庭内外》、《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变脸》等影片的美术设计,并获得过这一领域内的最高奖(华表奖)。这一经历使绪经有驾驭大场面的能力和懂得在画面上运用蒙太奇的手法去强化视觉的意象性,与此同时绪经也潜心连环画创作,《汉宫秋》获得“全国优秀图书奖”。在理解本职工作与业余绘画创作的关系时,绪经说“电影就是用摄影机拍成的一部连环画”。这种连环画情绪一直延续到他创作的大型国画组图《成都风雅颂》。由于他广泛的艺术实践,当他踏入中国画创作领域时,就一鸣惊人:1990年《竞技图》获第十一届亚运会美展“特等奖”、1993年《虎门销烟》获首届中国画大展三等奖、1994年《青年时代1919·5》获八届全国美展银奖……绪经成为当时在艺坛获得最高荣誉的四川艺术家。面对成功,绪经却自称“笨鸟”而我以为他是最聪明人,因为这只“笨鸟”找到了最好的栖息之地,那就是中国文化这棵大树。


让我们再一次剖析绪经的渐变的过程,其成名作《竞技图》是以连环画为基础创作的具有较强装饰性的现代工笔。《虎门销烟》采用黑白色彩来展现那段悲壮的历史,有版画刀笔的效果,但仍然是《竞技图》表现手法的延续。《青年时代1919·5》开始透示出一种新的探索,画中大部分人物是水墨晕染而成的,圆活的线条使装饰性元素逐渐褪去。从人物刻画的深度和形象所具有的典型意义而言,都显示出作者新的艺术追求和美学取向。1995年创作的《性奴一慰安妇》,则基本上摆脱了过去惯用的“吴家样”。而参以水彩画的方法来制作块面的肌理,风格雄浑,一洗工气。1999年创作的《国魂》进一步显现出墨法的探索,如果说《青年时代1919·5》是较为单纯的色墨变化,而这幅作品在色墨相融的同时,注入了斑斓的色彩,可以看出画家《永乐宫壁画》等传统中汲取了营养。永乐宫壁画流畅挺拔的线条,绚丽的色彩在绪经的画中都笔到神随。到2000年以后,绪经就完全步入写意之境,他的艺术形象的内蕴也呈现出无限性的趋势,作为一个中年画家,敢于摒弃成熟的技法,不仅是表现方法的转变,更是实现了世纪超越。新的艺术语言的确立,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种新的哲学厚度和美学价值,从而也奠定了他在当代人物画坛的学术地位。


绪经人物画的新境首先融入了草书的线条,中国书法艺术精神是最具哲学精神的,因而是最解放的、最自由的,是一种心性之美、哲思之美、生命之美、书法可以说是最纯粹、最内涵的艺术。绪经在研究意笔人物画时,让线条舞动起来,他在勾画人物所用的草书线条呈现着丰富而复杂的变化,这中似行流水、烟收雾合的线条,传导着生命节奏,更是画家内心无限深邃的精神意气。绪经人物画的第二个新境,也是他艺术的最大突破,即以墨的层次去类自然万象。艺术史的发展证明,从材料学意义上的“墨”,到东方艺术至高范畴的“墨”,是文人画水墨体系的核心的基础。古往今来的大画家皆善用活墨,在墨中求层次,在墨中见笔性。倪云林就曾说过:“用墨随意,始见天真”。绪经的墨色既明丽又苍古,大片的墨团如残碑断碣,亦如右玉之沁,舍弃一切色相之表,糅合一切色相之质,让人感悟到中国历史文化渗透出浑厚的气息。在线与色的关系上,绪经以水墨晕彰代替色彩涂抹,以线性笔意的抽象打破团块结构的具象,幽远苍茫的历史感与生命沉思,正是画家游心之所在。


绪经的画多为历史题材且涵容着醇厚佳永的诗意。画家自言:“对我们的民族,我有着一种悲壮的使命感。”所以绪经的画是对历史的熏新释读,并在文化的解码中显示出新的生命力量,艺术不仅体现出画家的人格修养、品性的感化。更具独特的社会价值。清人刘熙载曾说“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绪经画如其人,他的画没有着意超脱尘世的虚空,而是洋溢着人性的辉光,保持住人间的诗意、生命的意义和艺术的憧憬。以怡养和使其不滞于手,不滞于心。他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完成百余幅《成都风雅颂》组画,所描绘出的正是艺术家主体与历史的相激相荡的结果。大美的获得,是靠画家心灵的静观来获得的,艺境即人境。我们从绪经画中流出的深情飘逸,看到的不再是视觉范式下的形式塑造,而是走向重构的心灵世界。


愿绪经带着他的执着、简淡、孤寂和高贵,走向更深广的艺境。


延伸阅读:

在沉潜中升华——阅读吴绪经

文/康征


每一个画家的成就,每一种绘画风格的形成都不是偶然的。巴蜀大地自古以来都以其独到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造就着一代又一代的巴蜀才子。吴绪经是一位典型的巴蜀汉子——执着、热情、充满着理想主义情绪。出生于一个颇有文化背景的家庭,音年时代就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在他意识里既有儒家的礼仪思想,又具有时代的叛逆精神。文化的责任感始终主导着他的理念,因此他有绘画总能够在历史与时代的交汇点上找到自我的精神归属。他的绘画平凡而深刻,丰富而简约,散淡而厚重,是当今中国人物画坛上风格独具的一位艺术家。他的个性是沉潜的、探索的、淡泊的,在徘徊中前进,在思考中深化,不断地在对自然的叩问中寻找自我灵魂的解放和精神的和谐,沉潜使他澄怀观道,使他的艺术境界不断得到升华。从绘画爱好者到电影家,再从电影家到画家,他终于找到了心灵的故乡和精神的归宿。


一、创作——站在人物绘画的制高点


《竞技图》可以说是吴绪经的转型之作,标志着他对艺术的理解有了一个新的视角。他从一个电影人走进了绘画艺术节的殿堂。此作品叙述的是唐代中日之间棋手对局的故事,画面上的棋格正是古棋谱里的“三十六计镇神头”,以静制动,高妙莫测与咄咄逼人、剑拔弩张跃然纸上。作者曾四易其稿,务求精密,其身心皆参与“竞技”中了,一幅“竞技图”首先他是自我耐力的挑战与自我意志的拼搏。人物构图采取团块结构,他总共描绘了36个人物,身份、资历、年龄、职业,各有不同,得是每一个人的精神都集中在了一点,那就是棋盘搏杀,或思、或惊、或静或凝神、或探讨、或评点,种种面部表象的渲染传达了棋手的内敛含蓄,一紧一松恰到好处。画家画“竞技”而未言“竞技”,只是画了一群表情各异的人,下棋寓意,棋外有局。一幅结构凝练的工笔画道出了中国写意绘画的真谛,形象之外而得画意。吴绪经是一位连环画高手,几十年的连环画实践不但锻炼了他、坚实了绘画写实能力,而且他在对绘画本体的磨炼中时刻在领悟着中国绘画的写意精神,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崇拜与眷恋使他能够站在一个高度上看待人物绘画艺术。《竞技图》以其优雅浪漫的文化气息,简约纯粹的中国绘画的语言因素,婉约清新的诗一般的境界深深地打动了观众的心。该作品荣获“第二届中国体育美展”、“第十一届亚运会美展”特等奖,被国际奥委会收藏,永久陈列于瑞士洛桑博物院。


二、澄情观道——从围棋到绘画艺术创作


吴绪经是一个散淡的人,他的激情、热烈、张扬、奔放都消散于平静中了。对于生活他没有过多的奢望,唯有对精神的皈依使他成为了一个在艺术道路上跋涉者、探索者和殉道者。在他有绘画中,很多是画对弈的,这一题材几乎形成了他绘画的惯性,“对弈”成为他艺术生命中永远抹不去的一个形象或者命题。对于围棋,他有着一种迷恋的情结。在他看来围棋是棋中君子,只有黑白两颜色,没有地位的区别,没有身份的虚伪,没有厮杀的残暴,有的只是智慧的较量。但是,每一个棋子又有其独特的作用,“犹如人生”。发挥着它在某个位置上的能动力。黑白世界象征着阴阳的更替,四时的变化,宇宙的运转和道的轮回。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和自我心灵的和谐都能在围棋中找到最完美的诠释。在黑白棋子的往来中,吴绪经陶冶着自己的情操,抒发着他淡泊宁静的精神追求。他的水墨画《棋悟图》,画面消散淡雅,墨韵氤氲,琵琶声、书卷气、清茶香、围棋言一齐鸣奏,堪称有声有色。动感的绘画因素与静态的屏风山水相映成趣,画不言情而情自出。阅释着“看不破眼底乾坤,何必来斯处把盏?吞得下胸中云梦,方可对仙人手谈。”澄怀观道,道在黑白之间也。在此幅可称姊妹篇的另一幅《对弈图》中,画面色调柔和湿润,老者神态恍惚,面对棋局,一股愁绪凝聚在他的眉头。透过人们那凝重的忧郁的神色,我们似乎看到了他们面对棋局的叹息和彷徨。这种意境和前幅作品相比,已经大相径庭了。面对棋局,人们都在抒发着自己的人生和生命的关注。这幅绘画应该就是对人生的反思了。画棋不惟棋,而在悟道。这就是吴绪经我们的启示。他的绘画带着生命、精神、宇宙的信息给我们带来了对未来世界的憧憬。


三、静观人生——在绘画中表现出独立的人格尊严


吴绪经的绘画中,我们到处可以看到有一种沉淀与积累的痕迹,对于题材,一个画面,一种场景,一种表情,在他的心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直到水以渠成,瓜熟蒂落,否则不轻易动笔。在《孔雀东南飞诗意图》、《嫘祖采桑图》、《李冰治水图》、《相如退夷图》、《诸葛亮劝课农桑图》、《茅屋秋风图》等作品中,每一幅绘画可以说都是对某一历史进程的回顾与反思,凝结着沧桑的时空印痕。在绘画的表现技巧上,他采用了墨色交融的冲水法,使画面产生了轻松舒朗的效果。但是,我们还是愿意透过他的绘画技巧而随着他的思维去探寻那些远古的往事。在历史的长河中打捞起人们对正义、善良、美好的记忆与皈依。是一个人物画家的责任和使命。他不是一个游戏中赢得掌声的画家,对于他,这是一种必然的选择,这和他的心灵是相通的。他曾经说过:“当一切都随风飘逝,一切都落花流水......然而被沉淀下来的往事,犹如流水中被沉淀在河床里的那些五彩斑斓的鹅卵石,是那样的历历在目,弥足珍贵。我想自己的内心是宽广、深厚、强大和自尊的,因为我经历了许多让人绝望的时、绝望的事件而没有沉沦,受到了许多强烈的身心摧残却仍能重振旗鼓。(吴绪经《漂泊与皈依》)


为什么他的绘画常常能让我们流泪?


因为他的绘画在描绘着他抗争而独立的人格。


四、修身养性——绘画艺术最重要的支撑点


中国绘画的深入和谐是和画家的出身背景和所受都育分不开的,往往不是一蹴而成的事情,而是不断熏陶不断积累的过程。在这一点上他是一个“贵族”。他出生于一个有着传统文化背景的家庭,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并开始对传统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人的道德观念和文化观念的形成对于他的人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形而上的。木纳寡言、聪慧内敛、坚毅不屈、忍古辱负重似乎伴随着他的童年就开始了,并逐渐形成了他性格的主导面。成年之后,当他成为一个艺术家的时候,他的绘画如同春蚕吐丝般把他的思想阅历——诠释出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厄运,他曾痛苦过,但更多的是在思索中抗争。当这一切都过去的时候,他没有抱怨和愤怒,他挥挥手就象告别一朵云彩一样告别过去。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和消散淡泊的道家思想同时呈现在他的人格内涵里,使他的绘画风格总是在一种或几种矛盾的交织中找到精神升华的契机。与很多画家不同的是:他的绘画就是人生成长过程和心路历程的说明书。


五、绘画创作是对人性的反思


当上帝从一个人身上夺走了一种幸运的同时,他也许会从另一个方面来补偿他。上帝是公允的。对于一个上进心极强的青年,他需要前行,但同时他又背负着沉重的思想包袱。这样的境遇势必逼迫着他去思考一些人生的问题。在思维中选择和在选择中思维就是上帝对吴绪经的“补偿”。他很早就能够把自己置身于社会中客观地看待历史问题,他把历史的问题同人生的命运、社会的命运结合起来,他看到了人生的必然性和偶然性,一方面,他愤恨时代给他的坎坷,另一方面,他又能在坎坷中发现自我存地的价值。无论是《青年时代1919.5》,还是《国魂》、《虎门硝烟》,我们都能够从中看出他对命运的反思与客观分析,在他朴素的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上又添加了一层浓厚的人文主义的色彩。十年动乱时期,犹如一个狭长的历史夹缝,有的人因为胆怯都逃离了,有的人被活活困死了,他穿行在这条夹缝中,艰难的汲取着有限的营养,不但穿越了夹缝,而且成长起来了,这十年,也正是他的世界观形成并且走向成熟的十年,因为这个历史时期的特殊性,我们今天看到的是他的足迹格外的沉重与深厚。他的少处时代就接受过杰出的俄罗斯风景画家列维坦绘画《二月》、《墓地上空》、《弗拉基米尔之路》、《深渊》等深刻的影响,他曾深深地被列维坦绘画的色彩和气氛所打动,他的精神得到了艺术的陶冶。他在列维坦的绘画中更多的感受到了坚忍不拔的“列维坦精神”。富有写实主义精神的苏联电影《红菱艳》、《百合花》、《带阁楼的房子》、《白夜》、《红帆》、《白痴》、《伊凡雷帝》等打开了他艺术的第三只慧眼,培养了他写实主义的绘画风格,同时也使他对于绘画的认识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他看来一幅画并不是一个艺术家所要表述的全部,仅仅是一个思想体系的局部而已,这个体系还包括画家的审美思想、人格魅力、道德修养等等意识的因素。正如美术设计是整个电影艺术的一部份一样。因此,对于他的绘画,我们不但能够看到水墨和色彩的层次而且还能看到一种思维的痕迹和层次。动乱后期,他看到了一个“春天”即将到来,他开始画大量的速写,努力去捕捉这个变革时代的各种形象,用画笔去记忆历史脚步的声音。


六、电影奇缘——从电影家到画家的角色转换


如果不是走向了绘画的不归路,吴绪经以他的资历和修养现在已经是很优秀的电影家了,但他曾经离那最辉煌的世纪电影的最高殿堂只有一步之遥,他曾经对电影美术设计的贡献,当之无愧的见证着中国当代电影史,他的名字也载入了中国电影最辉煌的篇章。他毅然选择了绘画,因为他感悟到了人生,他说:“什么都会逝去,唯有那镌刻在生命中对美术创作的追求,却永远不会逝去。这就是我为什么经历几十年电影生涯之后又重新回归美术,并且取得一些成绩的原因所在。”(吴绪经《围棋、艺术与人生》)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中国文艺战线的改革开放是以文学和电影为突破口的,电影直观地打开了人们封闭的意识,给人们反思历史的觉悟和智慧。当吴绪经事业的航船在电影艺术的海洋里正顺畅地遨游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改变了自己的航向,走向了绘画艺术的园地。电影艺术在他心灵上产生的艺术思维惯性使他能够全方位地看待绘画艺术。电影是他人生历程中的一段奇缘,从电影到绘画的选择,不是抛弃与获得,而是一种意识和观念的升华。在艺术的范畴里,任何理论都是相通的。他绘画中的唯物史观、人文主义精神和多层面的表现手段的运用,不能不说是电影艺术给他带来的恩惠。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当各种文艺思潮泛滥的时候,艺术家们在迷惘中徘徊。他此时参加了“中国电影家读书班”,《罗马假日》、《战争与和平》、《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超人》、《教父》、《蚀》、《金色池塘》等一大批经典影片进入他的视野,他对于经典艺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这一时期的思索直接导致了1989年《白衣送行》、《公车上书》、《吴道子绘‘地狱变相图’》等一系列具有鲜明民族风格作品的诞生。感谢电影,就是感谢在那段坎坷的岁月里他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形成,那时他人生季节中冬天里的春天。这段特殊的经历使他具有了和其他人物画家相区别的资本。因此他绘画中的一些现象也不是传统概念下的美术理论所能诠释的。在当代人物画家群体中,他是一个具有思想家潜质的艺术家。思想给他的绘画带来了时代性和历史性。


七、绘画是生活中的阳光


就绘画创作的构成来讲,吴绪经的人物绘画没有复杂的背景,画面单纯简洁,人物的形象便突出出来了。对于题材的选择往往来自自我的兴趣与修养,具有很大的偶然性。但是,对于吴绪经来说,对于绘画中人物形象的选择是深思熟虑的,在这些人物的身上每每寄托了一种怀古之情,他是一个十公怀旧的人,怀旧并不仅仅是感叹,而是一种印证,抚今追昔才是怀旧的内涵。进入新世纪以后,他的心情已经彻底宽松了,他看到了阳光、宽容和爱,因此他的绘画中也充满了一种阳光的东西,他绘画中的沉重感减弱了,代之以舒朗诙谐的气息。《蒲翁小唱》、《高士读书》、《观画图》以及《红楼梦人物系列》都能够体现出他对于中国传统绘画精神密码破解之后的畅快心情,如“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一般。他的绘画以和谐为眼点,重构成,平中见奇,小中见大,富有变化,绘画因素充满辨证关系和儒家文化的精神品格。这一切都来自于电影艺术的启示和他内心对生活的感悟。他曾经对电影语言有如此认识,这种认识同样是属于绘画的。他说:“以物我合一,富有张力的视觉语言,创造出一种天人合一的、诗一般的大自然境界,一种生机盎然、蓬勃向上、清新博大、耐人寻味的美的意象。这种语言、境界和意象,适合时代观念和审美需要,它象大地一样包容了一切,给人以谦和礼让之心。”(吴绪经《漂泊与皈依.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八、空间设计——必要的绘画语言


对于绘画的空间感,吴绪经是有其独特的处理方法的,或一段屏风,可一朵白云,就能把画面空间分割得具有纵深感。画家对于绘画空间的认识其实就是绘画美学中天人合一思想的物化。空间是绘画视觉审美的主体。《广陵散》、《棋语》、《乐舞图》、《蜀宫乐舞》等绘画,空间的大小疏密、前后、上下等都摆布得非常和谐。在某种意义上讲空间成就了他绘画的舒朗风格。电影美术总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充分展示出其不同角度的变化,在对布景设计过程中,吴绪经以于空间的经营是颇具匠心的,他的空间为整个故事情节的展开发挥了突出作用。他在绘画所表现出的空间意识是对平面空间设计的又一贡献。


九、水墨语言——对传统工笔画补充与延伸


吴绪经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画连环画了,他的连环画是以生活这基础的,在那个时代,速写(写生)成了他记录生活的日课,他的连环画折射着现实生活的鲜活气息。他著名连环画代表作《汉宫秋》线条舒缓活泼、疏密有致、仪态万千、变化丰富,从根本上体现了中国传统绘画线条的哲理内涵。人物形象丰满飘逸,背景的穿插很好地体现了画面所营造的气氛。当我们对他的连环画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之后,我们再看他的工笔绘画,顿时感到他的绘画在本质上工写的结合的,工中有写,写中带工,工与写形成了同一个造型的两个侧面。如《蜀王开国图》就是这类作品的典型代表。在图式语言上,他采用了汉代画像石的构图方法,整个画面有多个不同的场景组合而成,从不同的侧面共同诠释着同一个主题,和谐而统一。他的工笔绘画不但丰富了当代工笔绘画的表现语言和图式语言,而且在精神内涵上更加贴近了中国绘画的写意性,开拓了工笔绘画的意境,进一步完善了工笔绘画的审美体系。


吴绪经是一位具有本土性和民族性的艺术家。他的绘画没有刻意地去诠释社会和历史,而是本着一种善良与挚爱的愿望,把自己对人生和生命的感悟通过绘画的方式倾诉出来给大家看。无论大家能不能读懂他,大家都能从他的绘画中看到一种真实的生活状态,这种状态必定给浮躁的人们带来一丝清凉,给文化观念恍惚的人们带来一种坚持。在这里须要谈论一个严肃的话题“学术如何异化为市场的”。


成都是一座舒适的城市,人们不但享用着现代市场经济所带来的滋润的生活,而且还奢侈地谈论着各种文化问题,包括艺术的学术问题。无论是官员、商人、企业家、画廊老板、还是画家、或者拍卖行,都侈谈“学术”。


那么“学术”是什么呢?


它是一个专业性极强、范畴极广、极深的概念,故名思义他包含了理论与实践,包含了若干要素:


首先,这一门学问与技术是博大精深的文化传统的滋养,如果缺失了传统与文脉,所谓的学术即是子虚乌有的伪命题。


其次,是吸纳借鉴与对传统的批判。如果石涛没有“笔墨当随时代”的领悟;如果白石老人没有“衰年变法”的胆量;如果中国社会仍然满足于“两亩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现状;如果中国文人的话题仍然热衷于“房子、车子和票子”,或者“内靠官僚,外靠奸商”的炒作,也许中华文脉根本无法形成传统并延续至今天。


第三,是“独立的精神,自由的思想”。尽管中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封建专制制度及思想绵延2000年的国家;尽管鲁迅、李敖、柏杨他们从未停止过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但是,中国文化人精英独立的人格与顽强的思索,从来没有消失过。具体到对艺术的个性讲,综观从古至今的艺术大师,无一不具有自己的典型个性。缺乏个性与创新,艺术何谈学术。


如此看来,学术最重要的要素之一:即是立异标新,前赴后继了。既然学术是一个概念,那么这个概念是需要一些支撑点的:


比如说:接受专业艺术院校严格的专业训练和艺术浇铸,犹如金属的冶炼与锻造......


比如说:开阔视野,经受历炼,投身于全国性的重要的艺术大展,相互切磋,获得奖项,最终能创作出具有广泛影响力并载入美术史册的艺术作品。


比如说:具有坚实的理论基础与框架,具有深刻的思想,指导作品诠释生命的意义与追求崇高的艺术理想。


比如说:能够刻苦钻研,厚积薄发,融汇贯通,自学成材,发挥出超人的心智,打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艺术星空。也许这是学术最为重要的一个支撑点。然而,在许多地方,学术的支撑点,仅仅体现在市场行情上面,在许多人的眼中,学术价值与作品的市场价值是成正比的。这样的价值评判标准,成为了学术价值的唯一标尺。


但是人们忽略了一个现实或者说是纵容了一个行为:市场行情是可以人为操纵的,新闻效应也是可以恶意炒作的,于是乎,在这“ 云遮雾罩之中,鱼目混珠,泥沙俱下。”市场的诚信消失贻尽。艺术的学术从何谈起。


如果,我们再往深层去思索,就不难发现,这一切都是传统的文脉之必然。以四川与浙江为例:四川杰出的艺术家石鲁、陈子庄、蒋兆和、李琼久、杜咏樵他们,大都经历坎坷,身世惨澹,他们的学术价值与市场价值严重悖反。而几十年来撑起四川艺术星空的就是几位无法逐鹿中原的“蜀中几老”及其一代又一代的弟子们,反观江浙文化,不仅涌现出了刘海粟、林凤眠、徐悲鸿、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等等彪炳史册的艺术大师,还有百年中国美术学院这棵根深叶茂的擎天大树。这样显赫的文脉,象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峰,令人高山仰止,在这些大师的面前,你会杂念顿消,豁然顿悟。你会耻谈学术,而又清醒的认识学术!


艺术史册显示,相形之下,四川画家的盲目优越感仅仅是海市蜃楼的幻像与地域的自恋。


但是,吴绪经是其中的清醒者,他不仅具有专业院校的学术背景,具有独特电影底蕴与视角,而且几十年来一直参与全国重要的美术大展并六次获得国家级展览的金、银、铜奖,从而从容淡定地进入了中国美术史册与典籍。


同时,他又是一位智者。善于思索的他衷情于传统,又热衷于颠覆传统,善于吸纳,而又坚守属于自己的艺术天地,热情友善而又孤傲不群......。


正如著名的美术评论家范迪安先生在评述与信函中指出,“吴绪经”独有的文人精神,在感受生活与表达情怀之际,始终追求艺术格调,始终站在历史的现场,使作品凸显中国画最重要和最根本的品质——精神性......。范迪安先生在谈到四川画家:张晓刚、周春芽、罗中立、吴绪经、尼玛则仁,这几位画家时曾断言:“这是一个伟大的艺术集体,他们来自于本土和地域,但呈现于中国绘画的主流,他们对民族和国家的艺术贡献将被铭记。”这几年来,随着精神状态的进一步纯化,他的心境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他越来越向往“禅”的境界,他的作品里出现了一股飘渺隐约的寂静气息。这种气息代表着源远流长的文脉,昭示着他又一个艺术高潮的到来。我们期待着,当艺术从单纯的世俗描绘进入对人类灵魂的讴歌时代之后,他的绘画越来越显示出其东方文化独具的魅力。


                         二00九年五月二十一日

                   康征撰文于吉林长白山下高仓旅馆


延伸阅读:


澄怀悟道——个展成为“现象级”


文/刘粮库


几十年风雨兼程,一次次高峰体验之后,吴绪经特别想回归一种宁静、雅致和散淡。1997年,他告别了电影界,到四川教育学院当美术老师,视线也从社会的历史的宏大题材,转到古代仕女琴棋书画和高人雅士的禅悟境界。他希望远离浮躁,进入到国画笔墨艺术形式更本质的层面,享受艺术乐趣。他领悟到,艺术的终极目的,还是净化心灵,达此目的,就要使作品雅俗共赏,喜闻乐见。从此,他开始探索一种兼工带写的手法,驾驭笔墨更加娴熟、率性、自由,作品也得到了市场的热烈回应。


艺界的好友说,吴绪经是一个散淡的人,他的激情、热烈、张扬、奔放都消散于平静中了。对于生活他没有过多的奢望,唯有对精神的皈依使他成为了一个在艺术道路上跋涉者、探索者和殉道者。他与世无争地在自己的艺术创造中陶冶着情操,抒发着淡泊宁静的精神趣味。他的画,消散淡雅,墨韵氤氲,琵琶声、书卷气、清茶香,和谐鸣奏,有声有色。


近十几年,吴绪经也搞过一些大型历史题材创作,譬如2006年参加“第二届北京双年展”的大型国画《读书图》;2009年入选第十一届全国美展的大型国画《丰碑》;2014年入选第十二届全国美展的《李时珍行医图》等等。但更多的,还是面向市场的创作。


2015年夏,书画市场与日见升温的天气形成强烈反差。在全国,画廊倒闭,拍卖流标,交易锐减,诸如此类的消息接踵而来。何时见底,如何走出低谷?成为艺术界的话题。而就在此时,成都岁月艺术馆举办的“古韵欢乐—吴绪经人物作品展”却爆出冷门——70岁才办首次个展的吴绪经,开展的前一天临时决定取消开幕式,改为接纳与交流式的艺术分享沙龙,艺术馆破天荒地把开幕式改成“签书会”。原来,还没开展,藏家们就踊跃地将他的工笔重彩、白描和水墨三类作品拿下了35幅(共89.77平尺),也即是说,作品大半已经名花有主了!要知道,这次展览,吴绪经作品的价格可是逆势而上——一下子上调了50%。著名艺术家沈道鸿说,“吴绪经的此次展览已成四川美术界叫好叫座的现象级事件,其作品与快餐艺术品、名利之作与应酬之作区别开来。”


一次个展,就这样成为了艺术界关注的“现象级”事件,这个事件如何看?说明了什么?从中应该引出怎样的启示?学术界、收藏界、画家圈以及经营商家、艺术爱好者们坐不住了,由此展开了一场热烈讨论,《成都商报》连续做了跟踪报道。省美协主席阿鸽说,“吴绪经充满传统文化旨趣的小尺幅作品,达到了艺术上的很高水准,他特殊的个人风格得到了充分的表达。这是静心之作,也是艺术的无上追求。此展览给艺术工作者树立了典范。”省美协秘书长梁时民感叹,“很难想象一位画家能在一年半载之内拿出如此数量的高精尖作品。细笔作品,功夫精深;作品的布局、构图与用色都体现出很高的水准。”川大艺术学院院长黄宗贤指出,吴绪经有扎实的造型能力与形象塑造能力,长期深入研习传统文化与艺术,从他作品的人物造型、笔墨语言与文脉承扬中可见一斑。他的作品不仅能跨越圈内与圈外、还能跨越传统书画收藏与当代艺术收藏群体,因为好的艺术品具有这种跨越性。”藏家们则直坦心迹,在艺术市场疲软的当下,不是好东西,谁肯出真金白银?


近十几年,伴随着各种思想的活跃,艺术品市场起起落落,真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艺界内外,对之莫衷一是。市场低迷之时,“吴绪经现象”确乎耐人寻味。


吴绪经具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内功,又受过良好专业训练,有很多画家不具备的电影美术领域的磨练功夫,作品既好看,又有学术价值。”


“中国画是哲学的,吴绪经的人物画很耐看,无论内行外行,都觉得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就因为内涵丰富,有一种哲学意味,一种自由的心性之美、生命之美。。”


吴绪经的画,形成了很强的个人风格,他的笔墨一望即知,那种线条,模仿都难。”


吴绪经为人低调,从不炒作。市场低迷,正好大浪淘沙,他的画走俏,很自然。”


动笔写作此文之前,曾私下分别与几位画家说到吴绪经,对这些无心之言,我深有同感——他所谓“我的精彩在后十年”,除了奖杯,还包括口碑,市场。


面对诸多好评,吴绪经的感慨有四:保持学习状态;坚持学术与市场的界线;用绘画的艺术思维创作;诚恳创作、以情动人。他说,“良性循环的文化生态对于创作者真的很重要,在友好的氛围下作画,不受喧嚣与纷争的干扰,艺术家才能安心创作。”


数十年“通灵达意,澄心悟道”,让吴绪经的心境归于平淡。他为自己的工作室取名“怀冰庐”(语出“义重怀冰暖,情疏向火寒”),格外看重人间冷暖,坚持用悟道和感恩的心态去体味、承受生命中的一切,在他的笔下,表现出来的却是举重若轻,云淡风轻。绘画,让他快乐,他希望自己的作品在让人获得一种美的愉悦的同时,也能悟到一些什么。他很有底气的是,古稀之年了,还保持着一种学习状态,还在吸收,还在进步。“什么都会逝去,唯有那镌刻在生命中对美术创作的追求,永远不会逝去。”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能不能说说你的目标和对后辈的希望?” 采访结束时,我问。


“有两点想法。第一,我想通过自己的作品表明,还有人在认真作画!第二,艺术的道路有多条,要走自己的路。”他平静地说。


专访:

技法·修养·人生——吴绪经访谈录


一、修养比技法更重要


康征:你是当代为数不多、成就斐然的多栖艺术家,有着深厚的文化修养和丰富的生活阅历,既在电影美术领域里创造了突出业绩,又在绘画创作上开辟了一番天地,同时,你还大胆地在自己作品中,表达了对社会现实的思考和民族历史的追问,倾注了对个性风格的追求和对现代观念的探索。作为一个始终在精神世界里自由遨游的艺术家,请结合自己生活经历和艺术实践,谈谈你对人生和艺术的看法。


吴绪经:其实技法与形式在绘画艺术的创作中,仅仅是作品的一个载体,艺术贵在创造,比如唐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句中“天上来”就是神来之笔。艺术作品更多的不仅是看技巧是否精湛与形式是否华丽,而是对生活的观察是否细致和对人生的思考是否深刻,形式要为内容服务。鲁迅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深刻思考。他把阿Q的那些愚昧心理活动,如“摸小尼姑的光头时感觉手的滑腻”,以及“临死前画押时圆圈没有画圆”等等细节,都表现得十分准确、入木三分。所以,我创作一幅主题性绘画作品至少都要经过一年左右的深思熟虑。其中大量时间用来翻阅资料、作案头工作,然后再构思、构图,最后绘制完成。


艺术作品的构思要不平庸,就要做到既合情合理,又出乎意料,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很多传世的绘画作品的构思,一定经过了长期的积累过滤和千锤百炼。我的作品常常表现的是历史题材,在绘画中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实际上一些历史的真相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而我则通过绘画把它表现出来,并且可以观照现实。我画的历史事件往往区别于人们惯常的概念,比如《青年时代·1919年》这幅作品的想法,就跟主流的认识有所不同。我更多地表现了那场思想启蒙运动的最初状态,以及芸芸众生的麻木和不解。这样的构思或许能够激起人们对中华民族历史的思索。


康:我也认为观察一个艺术作品是否获得了成功,首先是看其中表达的内容给人们留下了多少想象和思考的空间,在情感上能否引起人们的共鸣。我拜读了你的一些作品,发现都具有很强的叙事色彩和丰富的思想内涵,想象和思考的空间很开阔。我认为这除了跟你早期受过的审美教育和从事过电影美术设计的经历有关系,你还一定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对文学有一定的爱好,对历史有一定的研究,能否跟我们谈一谈你的读书学习经历?


吴:说到读书,我想起了早年在美院附中上学的事情。那时我的绘画成绩不是很好,因为把大部分时间用在了读“闲书”上面,十几岁的时候,因为出身不好,从小感觉很孤独。当时陪伴我的除了围棋,还有就是书。不光正统的文学名著、学术专著,就连上世纪30年代鸳鸯蝴蝶派作家张恨水的系列小说,以及法国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的系列小说都读。当时并不特别热爱美术,很想逃离,主要是对那个教育体制不满意。我认为在学习和教育中最重要的,还是思维方式,它决定了一个人生活和事业的成败。而正确的思想方法,是要经过长期的阅读和修炼才能获得,相反技法我认为比较简单,更多的是依靠勤奋和领悟。


康:我发现,你的作品虽然在思维方式上都是逆向的,表现出强烈的批判精神,但绝不仅仅是发泄个人的情绪,更不是缺乏严肃性“恶搞”,仍然透露出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通过历史来观照现实。在表达方式上却显得非常轻松自然,题材多是展现人们在琴、棋、书、画里的各种关系,尤其是那幅被奥委会洛桑博物馆永久陈列的《竞技图》,富有情节性的构图真是让人玩味无穷,在赏心悦目的同时潜移默化地获得某种感悟……


吴:感谢绘画,它让我快乐,同时,我总是希望人们在轻松、愉快的心情中欣赏我的作品,同时又希望让大家能够从中领悟到一些什么!上个世纪50年代初,日本拍了部电影叫《罗生门》,在世界电影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电影的拍摄技巧和演员的表演,在今天看起来非常粗糙。影片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构思巧妙,五个当事人站在不同的立场来叙述同一件事,有五个不同版本的故事,把人性刻画得入木三分,反复看了这部作品以后,是会领悟到很多东西的。我对艺术的追求,就是想揭示人性的本质。其实画家的思考是非常痛苦的。我常常羡慕中国的山水、花鸟画家如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等的长寿,但是人物画家如清代的费晓楼、改琦、任伯年,以及当代许许多多才华横溢的人物画家却是英年早逝,也许这是因为画人物画的过程仿佛需要更加呕心沥血,内心充满悲愤的过程。比如我画《虎门销烟图》的时候,内心就体验到了非常的痛苦,因为我既不能扭转历史,也不能改变今天人们对历史的评价……所以我认为,人物画家如果总是担负着某种使命,那么难免是要悲愤、要痛苦、要生很多闷气……


二、艺术家更看重内涵与精神的诉求


康:说到这里,我就想知道,既然你画人物画的过程是那么痛苦,那么沉重,你为什么要选择画人物呢?现在的绘画流行无主题,表达的就是一种快乐情绪,比如西方的风景画、静物画和东方的山水画、花鸟画,虽然画面中也透露出一定的思想性,但主要还是寓情于景,抒发情绪,可以回避一些痛苦的思考。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沉重的选择呢?


吴:我无意于对比风景画与人物画的优劣。但是中国山水画的优点是可以移山填海、可以移步换景,而人物画就不行。对于我来说,越是有难度的事情越能激起我的斗志。曾经有人问过我,你画过多年的连环画,工笔画有那么深厚的功底,为什么不靠这个去挣钱?其实我做电影美术很能挣钱,但是我却选择调到四川教育学院来教书。我是这样想的:如果继续从事电影美术,无非就是多挣钱而已,却不能够最大限度地实现自身价值。我参加拍过《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变脸》、《大鸿米店》等很多部影片,已经在电影界获得了相当成就,但是却并不能满足自己对艺术的追求。


康:既然你参与过多部当代著名电影的拍摄工作,已经在中国的电影美术界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而且有了很好的人脉关系和很高的地位,没有人能够取代你,完全可以坐享其成了。可是这时你为什么要改行?为什么要调到四川教育学院这个相对来说较低的平台,你不认为自己很亏吗?


吴:其实一点也不亏。当然我这人有点倔脾气。因为种种原因,我考上了美院研究生却偏不去读,后来有机会到法国卢浮宫办展也不去,离开电影也是一样。我在电影界可以跟一流导演合作,并且收入也很好,但是为什么要离开那里呢?我认为中国电影的体制不行,潜规则太多。如果我在电影界再待十年,可能再拍几十部影片,积累许多财富,但却始终不能做自己的主宰。因为在电影拍摄过程中,始终还是导演唱主角,如果还在电影厂,我的绘画艺术生涯就会被终断。而现在我赢得了多年的创作时间,找到了自己的创作道路,在美术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所以觉得一点也不亏。


康:这么说你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得到了满足,看来还是个思想方法的问题。现在,我国的绘画艺术已经完全进入了市场,艺术家难免会在精神和物质之间做出选择。那么这两者你更倾向于选择什么呢?


吴:我是两者都要,并且都要到了。哲学认为,物质是第一性的。如果画家没有钱,不仅随时要为生计奔忙,而且绘画也就失去了起码基础。任何艺术大师的作品,都必须经过市场的检验。因为走市场不光可以解决生存问题,还可以使他们的画流传开来,藏画于民。毕加索的市场就走得很成功,国画家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他们也无一不走市场。如果画家看不起市场,那么他们很可能就会被历史淘汰。我认为画家有责任和义务使自己的作品雅俗共赏,让老百姓喜闻乐见。艺术一是创造,二是要表现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美。老百姓一定会选择那种既具有美感又跟生活很贴近的作品,好的作品就能够让人各取所需,深也深得,浅也浅得。


康:记得你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无论多穷多富,都不能丧失精神追求。活着,就要让心拥有爱、感动和梦想。”我觉得这句话很值得玩味。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发出这样的感慨的?


吴:1997年我调到教育学院以后,我教过的学生中,90%的毕业创作都参加了省级以上的美展,这给了人一种成就感。当画家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他们就会更加注重精神层面的追求,也许钱对他们来说没有更大的意义。想起当年的艰难困苦,我就觉得应当努力。现在我最有底气的是,我始终处于一种学习的状态。我都过了耳顺之年了,还在学习,还在吸收,还在进步。所以人最难的还是挑战自我,战胜自我,战胜自己的惰性和局限,不断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


康:我还想起你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一会儿干这,一会儿干那的,忙忙碌碌,人很快就老了,我相信有一种深入骨髓不可改变的宿命的东西存在,这就是你,你就是这样的不可改变……”我还注意到你喜欢下围棋,你的画里常常喜欢表现围棋(包括那幅著名的《竞技图》),还写过专门的文章提到围棋,你对中国的道家文化似乎很有研究和感悟。


吴:人生说起来复杂,其实也简单,没有什么深奥大道理。中国哲学讲究“周而复始,阴阳太极”。你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也不能强求。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水表面上最柔弱,但它能够穿山透石,任何坚强的力量都阻止不住它,战胜不了它,有阳就有阴;有雄强阳刚,就有阴柔和谐。


康:艺术打动的就是人内心深处最柔弱的部分。悲剧,就是把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所以最有感染力。你表现重大题材的作品如《青年时代1919年》、《虎门销烟图》和《性奴   慰安妇之殇》中都有悲剧色彩,所以很震撼、很深刻。


吴:其实我本人身上就有一种悲剧的色彩。我无力改变社会的现实,只能通过思考留下一些印迹,所以常常感到很忧郁,总是极力在作品中赋予一些思索。我也喜欢表现“知音”的主题,表现人与人之间对互相理解和沟通的渴望。比如我画的关汉卿和珠帘秀:一个潦倒文人和一个下层优伶志同道合,从而创作出了《窦娥冤》这样的悲剧杰作,就具有十分动人的内涵。


三、艺术的至高境界是创造、独特与纯粹


康:今天直观地看你的绘画,才发现你的水墨画在色彩上都简约单纯到了几乎只剩下了黑与白,而线条、笔墨都已经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了。你曾经搞过电影艺术,应该对西画比较熟悉,后来却选择了画国画。请问你在美学上有什么追求?


吴:艺术的至高境界是创造、独特与纯粹。刚开始学画时,你可以被那些色彩和形体所吸引,可以被万物所感动。很多画家比如徐悲鸿、吴作人、李可染、吴冠中等年轻的时候都学习油画、留洋海外,以后他们对人生有了一定的感悟,却发现:感官的追求是肤浅的,色彩丰富相反还会互相消解。于是又回到传统文化里面找到了他们的倾诉方式。西方很多画家就非常喜欢黑白二色,黑白二色是艺术中最美妙的色彩,最简单也最为丰富。正所谓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康:我认为老子的这句话,把辩证法的精髓都极简练地概括了,其实阴阳变化是中国哲学中最重要的部分。中国哲学是伟大的哲学,同时也是最简单的哲学。


吴:黑白世界、阴阳变化,美妙无比。西方的绘画艺术中物质化的成分更重一些,他们讲究表达,追求惟妙惟肖及对事物的逼真模仿。而这些中国文化是达不到的,也没有必要达到。这是因为西方和东方的文化背景完全不同。西方的文化是以科学为基础,讲究一是一、二是二,分门别类,归纳整理;而东方文化则是一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境界,有视觉,也有情节,更有精神的诉求。融会贯通、变幻无穷、浑然一体。


康:你对中国画做了很多探索,形成了现在独特的艺术风格。而你改造中国画的理论依据,却是东方哲学中“法无定法”、“道法自然”的思想。于是我又想到了诗人闻一多说过的一句话:“诗歌是戴着镣铐跳舞。”就是,艺术还是要讲究规则。但是你强调的却是“以无法为有法,以有限为无限”,讲究打破一切框框和陈规陋习,达到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那么你认为在中国画创作中,如何完整地保留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髓?


吴: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从哲学上来讲,对事物的认识要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无法”阶段,刚开始学画是画不像的,就是“没有办法”。但是经过了专业的训练之后,掌握了一些规则规律,同时也有了一个框框,戴上镣铐,就是认识事物的第二阶段;西方人更注重的就是这第二阶段:“有法”的阶段。其实哲学里面还有一个更高的阶段,就是“无法”的阶段。从“无法”到“有法”再到“无法”,这个“无法”就是打破一切陈法。新都宝光寺里有一副对联:“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外人无法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艺术讲究的是创造,画家绘画到了一定的阶段就会发现,有些传统的东西是束缚人的创造能力的,是必须打破的羁绊。


康:说到这里,我们又回到了开始谈话时提到的关于绘画技法与人生修养的问题。其实你所说的这种“无法”境界,就需要很高的修养和长期的实践。修养与技巧的关系,其实就是东方哲中“本”和“末”、“道”和“术”的关系。


吴:你说得非常对。其实我是美术学院教育体制的一个叛逆者。后来到上海学习电影,我就能够站在另外一个位置上来俯视美院的模式,于是就对那里的教育持一种批判态度。我现在的国画很离经叛道,抛弃了一些禁锢。无论什么方式和工具,只要能够为我所用,都可以借鉴。所以一个人的成功之道,主要还是看他的思想方法。思想方法对了,就能够打破局限、战胜自卑和肤浅,就能够左右逢源、事半功倍。


延伸阅读:


云谈风清是至境


文/吴绪经


人们说:“艺术的最高境界是‘真、善、美’”,艺术的指归是“见迹明心,画以载道”,艺术必须“二为”与“弘扬主旋律”。


我常常在想:“何为为艺之道?”曾经是热血青年,我以为自己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具有悲壮的忧患意识和叛逆精神,于是热衷于颠覆传统以延伸艺术对于精神自由的追求与渴望,对权力、政治与社会的修正与批判,又因为艰难时世,坎坷人生,铸就了执着、坚毅与勤奋的品性。数十年的“通灵达意,澄心悟道”,浸淫于博大精深的东方艺术与美妙无比的形式语言之中,创作了一大堆重大题材与轰轰烈烈场面的作品。数十年的艰辛与奋斗竟也获得了许多国家级的奖项,作品也载入了许多重要的文献典著。我以为因我的“通灵达意,澄心悟道”而让自己达到了人生与艺术的至境。


有一天,我开始修正自己的认识。著名电影导演吴天明给我打电话,他想拍摄一部叫做《变脸》的电影,请我担任美术设计师。影片想通过一个平实的故事来追索人间亲情,他特别强调“人间亲情”这四个字。我曾经暗笑,吴天明这个智慧过人、雄才大略、人称电影界“教父”的艺术家,浪迹美国五年,怎么胆子就变小了,开始小肚鸡肠、无病呻吟起来。


这部在四川乡镇上拍摄的电影后来获“东京国际电影节”大奖,在电影圈内好评如潮。它描写了一个孤苦、沧桑的川剧艺人与流浪孤儿相依为命的故事,唱出了一首悲凉而又温馨的人生之歌;它蕴含着人类最纯朴、最美好的永恒情感,赢得了我热泪盈眶、心潮难平,引起了我深刻的反思和顿悟,颠覆了我的艺术理想,使我半生的艺术追求犹如过眼烟云。我突然觉得这才是艺术的真谛。齐白石老人的艺术留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就是他以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