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画派·缅怀】德艺传薪的典范——回望胡仁樵先生的油画艺术之路

【编者按】

今天是著名画家胡仁樵老师去世16周年的纪念日,巴蜀画派编辑部选编部分文章和作品,以此纪念胡仁樵老师,对他一生的艺术作品和艺术追求倍加推崇,对他一生的品德和人格予以缅怀。


艺术的道路永无止境,艺术的价值是宝贵财富。胡仁樵老师在一生的艺术道路上,不懈努力,大胆探索,为艺术发展尤其是油画创作做出了重要贡献。为此,我们谨以这些文章和油画作品寄托我们的哀思和怀念之情。


胡仁樵先生年轻时工作照


胡仁樵 (1941一2003年),四川成都人。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1961年毕业于四川美院附中,1965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本科。65年分配到新疆木垒县文化馆,1972年调成都铁路分局俱乐部,1980年调成都画院专职画家,兼创作研究部主任。1995一2000年连续6届四川省高级职称评定委员。


作品《隐逝的群山》,《长满青苔的老屋》,《草原七月》等20余件入选欧亚艺术展,国际艺术家联展等9次。《夜雨潇潇》,《隐逝的群山》,《寻梦》,《水平线上》,《高原云曲》,等15件作品入选全国美展15次。《水平线上》获中国首届体育美展铜奖,作品为中国奥委会收藏,《觅》获中国水彩画大展佳作奖,14件作品获四川省奖14次。1994年台湾出版《胡仁樵画集》,1999年应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城邀请,赴法办个展,及在欧洲12国交流,考察半年。2005年四川美术馆举办胡仁樵遗作展,2015年成都美术馆举办胡仁樵艺术回顾展。

艺术家的品格

文/李焕民


我和胡仁樵在上个世纪70年代相识,曾一起去阿坝州若尔盖草原深入生活,现在回忆起来,与他交往近30年之久,除了艺术话题之外几乎没有谈过别的。据他夫人说:“仁樵昼夜不分地思索着自己的绘画艺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一有灵感冲动,顺手抓住任何可供记录的东西就画,床边总是放着艺术日记,睡觉之前、半夜醒来,想起什么就抓紧时间画下来、写下来。”足见他是一位倾毕生精力于绘画的艺术家。


胡仁樵家境贫寒,自幼喜爱艺术,15岁四川美院附中,23岁毕业于四川美院油画专业,在校学习期间他所创作的油画《春讯》、《故乡水》、《保卫秋收》等就参加了四川省和全国美展,这样一位优秀学员仅因“出身不好”而被分配新疆边远地区一个小镇,他面对戈壁荒滩,大漠孤烟生活了八年。贫困、寂寥、病痛没有使他消沉,他把艺术当作精神家园,不停探索,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后因车祸回成都治疗,病逾后调到成都铁路分局工作,他走遍全国画了不少优秀作品,于1980年被成都画院吸收为专职画家。


大家都说胡仁樵基本功好,我认为其基本功不仅只是写实能力,还包括画家的审美修养、艺术的概括和表现能力。胡仁樵前期作品受苏联艺术影响,其油画肖像如《拿小手帕的姑娘》《托腮的妇女》强调造型的完整、简洁、色调统一,是比较典型的苏派“银灰色调”。在油画民族化方面,他曾一度强调线的重要性,削弱明暗反差,如《银色》《长发女郎》,具有中国工笔画的韵味。一度学习中国画的空白处理,强调空与实的对比,如《隐逝的群山》《逝去的岁月》。当他描写少数民族时借用岩石的肌理刻画人物,如《天籁》《大风歌》强调力度,追求永恒感。在他后期的作品中又融进了中国画大写意及西方现代构成,用色彩,笔触直接表现他的感觉,在激情中忘我地抒发新的发现。如《影像》《最后的自画像》,这些作品非常真实、自然、更加感人。胡仁樵说:“我不重复他人,也不重复自己。”他不断探索新路,涉猎各种题材,实验各种表现方法,感性、理性、现实、梦幻、不断变化,不断开拓。


在主题性创作方面,1969年创作的《东方欲晓》表现毛主席在延安指挥解放战争,破晓时分走出窑洞,站立在残雪中遥望黎明,一语双关,预示解放战争的胜利。1977年创作的《毛主席来到我的家》画面中主席端着土碗微笑着坐在四川农家特有的板凳上,脸上透出亲切、慈祥、自然的表情,表现毛主席平易近人的风范。1985年他创作的《水平线上》刻画出体操运动员在平衡木上激烈运动,静与动强烈的对比及人物背后大块的空白,留给观者无限的想象空间。1987年他创作的《长满青苔的老屋》画面绝大部分是描写老屋顶上青苔绿了,告知春已到来,画面右下角露出少女遥望远方的目光,被压抑的青春活力开始复苏。与这一主题相近的一大批作品如《破冻》、《童年》、《远音》、《寻梦》等,都体现出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的一种心态:对故土的眷恋,对前景的期盼。1993年他创伤的《风筝》融合中西画法,强调虚与实、平面与立体的对比,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胡仁樵内心世界是丰富的,有孤独,寂廖,也有开阔和梦幻,如《高原云曲》、《雪松》、《雪笛》、《金秋》、《七月的旋律》、《追月》、《梦觅》等都是他内心对真善美的个性诠释。胡仁樵从欧洲考察回国后之后,画风大变,勇敢地冲破了自己的思维定式,用油彩在画布上尽情挥洒,如《激情冲撞》《威尼斯的桥》《踏歌女》等一大批作品,画家自由奔放的激情表露无遗,极富冲击力。


胡仁樵是一位勤于思考,善于学习的画家,他执着而多变、不墨守成规停滞不前的追求,是艺术家难能可贵的品格。他在创作高峰期嘎然离去,令人痛惜不已。他坎坷的经历,对艺术的真诚态度,创作的上千幅作品,反映了这一代艺术家的特征,值得后人借鉴和研究。


山歌回响天地间

——有感于胡仁樵的油画艺术


文/陈国安


(一)


胡仁樵以油画著称,也擅长水彩画,是一位以人物画为主要创作题材的实力派画家。他的作品在省和国家级大展中多次入选并获奖,因此,他是我省除四川美术以外最早被评为一级油画家的少数几位之一。


胡仁樵的画,使我们加深了对当今现实主义的理解:深切关注现实人生、理性审视人生现实、贴近生活。作品内涵蕴涵着隽永的“现实性”,在艺术语言上,多方关照推陈出新。


综观胡仁樵多年以来创作的众多人物画,不难看出画家在题材的选择上有两大突出特点:一是以高原生活为母题,二是以农村生活为母题。自然,也还涉及人生社会其他方面和独特的人物肖像等创作题材。但是,创作的主要的倾向是表达不懈的高原情结和农村情愫的作品为最多。在这批作品中,我看见了画家的良心和感受:看见了少数民族和农民群众的生活、劳动、情态和生存方式。同时更看见了画家正视现实、对人生、对社会、对人民大众的同情、理解和冷静思考,以及胡仁樵在其作品中的审美判断和审美取向。刚毅的《高原牧女》、纯情的《西域女》、强悍的藏胞《套马》、憨厚的彝胞《醉》、怡趣盎然的《残雪》、诗境般的草原月夜奇观《追月》、生气勃勃的《馨香的草地》、渴求吉祥幸福的《天籁》、令人神往的《秋林》、天真的村童遥望画外的《风筝》、寓意“春天”到来的《久雨初晴》、萌动着生机与活力的《长满青苔的老屋》等,都是画家跨越空间和时间的人生感悟,对现实情境经过概括、提炼和加工的重新构建,倾注了自己对普通劳动者生存命运和精神世界的深切关怀。格调朴实、沉厚、含蓄、具有严肃性、严谨性和文化感。它们自然而然地使人感受到或粗犷凝重,或恬淡清新,或冷峻苍凉,或激扬浪漫,或诙谐稚拙等心境。从而令人挖掘出人间烟火中的真谛:善良、真诚、质朴、宽厚、乐观、勤劳、不畏艰难等人格美、人情美。亦有艰难、贫乏和令人困惑的一面,如《光阴》、《荒原》、《星星说》、《母与子》等作品的那些苦涩滋味,是不难令人感受的。但是,画家并没有仅仅停留于理解、同情,那种形而下的人生现实反思这一层面上。因为,画家在人物造型、环境烘托所凸现出的生命欲望和生存追求的张力是明晰可见的。正是作品这种深沉的、隐喻性的、潜在性的无限生机,坚定执著地支撑着那一方天,生生不息地创造着高原和农村的历史文明,及对未来的向往,同样揭示了人的本质力量,折射出画家对人生命层面形而上的终极关怀。在胡仁樵的笔下,这里没有俗染的浮躁、没有无生命意义的无聊消耗、没有空洞“个性”的晦涩涂鸦。相反,正是这种对人的生命意义的肯定和正视现实的理性思索,于是,胡仁樵的画在心灵上、审美上能与民众对话、沟通而得到了普遍认同,具有了一定的人民性。这种作品的“现实性”,就同时构成了作品的人文价值和时代特征。如果说,艺术作品要追求它的“生命力”的话,这就是作品的生命力所在。同时,它也是作者人格精神的显现。


(二)


胡仁樵主要是采用现实主义写实手法作为自己的表达方式。在当代写实油画已不断向多元化个性化发展的今天,他的画风与典雅细腻的古典写实、新古典写实、无个性的照相写实、非理性调侃的新写实、奇幻神秘的超现实主义写真、变形荒诞的超验写实都有所不同,也与西方现代派艺术保持着距离。他的创作以中国文化为根,立足本土,致力于东西方文化艺术各自的特点和优势,寻找互补的契合点。力图用西方油画并吸取现代艺术营养营构既有本民族审美意识、审美理想,又有现代感、独具个性的艺术创作。我以为,这就是画家胡仁樵所走的艺术道路。于是,胡仁樵的介于传统写实和现代抽象之间的具象绘画,犹如“形散神不散”的散文耐人咀嚼和回味。试看那半具象半抽象的写意的《雪松》、或融入了新的时空结构模式只能意会的《生命的宇宙》、或“不似之似”的《暮归》、或“得意忘形”而适度夸张变形的《醉》、或蕴涵现代构成意味的《源远流长》等等,它们的“形式”无不紧扣内涵,其表现性和象征性尤为突出,同时,理想主义的浪漫色彩也甚为浓烈。强调抒情、写意、重表现、讲意境,具象与意象结合,重在意象表现的艺术风格就是胡仁樵的艺术个性。试看耗时七个多月创作出的代表作之一《隐逝的群山》,构图超常简练,村童靠着一头卧下的牛和小块草地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剩余的上部空近乎平涂,既显得淡远舒广。又似有蒙蒙的阳光,画面单纯、简洁,画家正是在这种单纯、简洁中去追求内涵的深沉和丰富。画面的基调沉静明快,极具抒情,作者弱化了传统写实绘画的空间意识,使三度空间与二维平面结合,以求更大的表现自由;关照中国绘画“以白计黑”“虚实相生”的理论法则,构成“从有到无,从无到有”的哲理性语境,那凝视远方的村童又让人浮想联翩,给观众充分提供了再创性的审美空间。他特别注重画面的节奏韵律。人与牛、牛头与牛身、草地与天空等多方面在繁与简、细与粗、动与静、重与轻、严谨与稚拙都在矛盾中统一,主从有致、刚柔相济。特别是那水牛,作者将画笔、画刀混合使用,厚塑薄涂多层次压色、罩色所营造出的牛皮肌理效果,不能不叹服表现技巧上的独到而区别于任何人。还有,那牛的造型像一座大山,我以为,那似牛似山的构成,是画家殚精竭虑的思想升华。“山”的文化的内涵,“牛”的文化内涵,它们与人的依恋关系是多么的深厚!面对具有油画的深厚凝重,又不失中国画的灵秀韵味的画作,似乎使我听到了回响在大山之中的一曲曲山歌,令人难以忘怀。


胡仁樵偏爱汉代霍去病墓前的石刻艺术,因而高度重视画面造型结构的整体概括厚重的表现力度。那表现西部地段古长城悲怆沉重而又壮美的《风韵千古》,乍看它是风景画,然而那禁不住思维追思的唤起,人物画的“物化”呐喊,又看到了画家匠心独运。那《野山》的沉雄、《高原云曲》的博大,《山月》的苍凉、浑厚深沉的天、地、人的交响,让人荡气回肠并领略到画家阳刚型的艺术气质。这种以人为主体,主观与客观相互渗透、物我相生相融,“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美学思想,还体现在他借动物拟人的创作,如别具一格的《梦觅》,是梦境与现实的重构,半具象的白马怡然自得于“花非花、雾非雾”的诗化境界,在构图平、色彩平、空间平的形式中张扬浑然天成的朦胧美,呈现出纯净、和谐、超凡脱俗的意境。是对生命与自然交融的礼赞?是现实生活的净化与理想的升华?是形式美的探索?是艺术修养和生活积累的闪光?它们都是,然而又不仅仅是……由此可见,绘画艺术的形式“语言”,与作品内涵的审美功能及价值取向的依存性和不可分割性。


(三)


胡仁樵是伴随着共和国曲折、坎坷的历史走过来的人。1965年以优秀成绩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绘画系油画专业,尔后,毅然踏上西去的列车到新疆偏僻穷困的基层工作,一去就是八年。他曾孤身跋涉在天山、帕米尔高原人迹罕至的四五千余米的的崇山峻岭之间,也曾横跨戈壁大漠和游历青藏高原。作了大量的写生和采访。期间,刻骨铭心地体悟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孤寂,饱尝了“胡天八月即飞雪”、“十月边头风色恶”的生活滋味。面对不可抗拒的恶劣自然力,他的信念、意志和体能都受到了极大的考验与磨练,获得了一种出自生命的本能——与大自然抗争的艺术创作灵性。在和民族同胞同劳作、同吃、同睡一个帐篷的接触中,用笔记载他们的历史文化、风俗民情、生存状况;用心去领悟他们喜怒哀乐的内心世界。民族同胞淳朴善良、勤劳、豁达乐观、坚韧顽强的品格也深深地感召于他。生活对他起了教化作用,也给了他丰厚的创作矿藏,促使他对人生、对社会、对自然及相互关系的反复思考。正因为如此,胡仁樵不仅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成就了自己的人生力度,而且在艺术道路上也开始走向成熟,若干年过去了,画家总是默默地耕耘不止,佳作不断问世,令人注目。


在时下的经济大潮中金钱对于艺术家的诱惑甚多,人的价值取向也有着多元的空间。胡仁樵以“深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心态,依然的沉醉于严肃的艺术创作之中。在他看来,唯有对艺术追求,唯有经得起时间磨蚀的作品才是永恒,凭着这种执著和虔诚,长期受伤病困扰的胡仁樵自找苦吃“行万里路”,数次扑向川西北甘孜阿坝藏区和川南凉山彝寨的高寒山地;扑向丘林、山区和平原的农村。黄土高原、云贵高原也留下了他扎实的遗迹。56岁多的他还非常想去西藏体验生活。他曾对我说,雪域高原是他的“空白点”。但因健康状况当时未能成行……纵览画家的创作,我们就不难发现从其外延到内涵与画家的上述阅历的内在联系。这不就是文艺与生活的关系吗?这不就是文艺作品严肃的社会性和人民性吗?这不就是画家人品的很好反映吗?


胡仁樵认为,有了生活体验不等于就能产生艺术作品,还得不断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和认识生活的水品。因此,他十分重视研究东西方文化,不保守,亦不趋同。特别是在油画艺术的形式上,他不追求主义而主义,也不为风格而风格。他曾说,艺术创作要刻意求新,“新”就是不重复传统,不重复西方,更不重复自己。他反复思索的思维轨迹是在东方中华民族的土地上如何有所作为,不断进行自我超越。他坚信艺术的自律性:没有生活就没有艺术,没有形式就没有艺术。


“叹今是而昨非”,是胡仁樵所言的座右铭。他不懈地在绘画艺术的王国和漫漫人生中《寻梦》……


真善美的无懈追求

——评画家胡仁樵的艺术成就


文/张方震


人们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关注“四川画派”。不管是上世纪80年代在全国性美展中的获奖“大户”四川美术学院油画两次应邀在中国美术馆的隆重展出,文化部在川美召开的“全国高等艺术院校美术创作教学座谈会”,或关于《父亲》艺术成就的全国性的大讨论,以及近年兴旺的艺术市场上四川(重庆)画家的频频亮相和价位的节节攀升……种种社会效应都是受人瞩目的。但是,对作为一种具有时代意义的“四川画派”崛起的内在因由的探讨上,比较多的目光都集中在几个耀眼“明星”的个案上,而对艺术家群体的产生,则较少深究。丹纳在《艺术哲学》中指出:“伟大的艺术家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艺术家家族的杰出代表,有如百花盛开的园林中的一朵更美艳的花,一株茂盛植物的一根最高的枝条……艺术家本身,连同他所产生的全部作品,也不是孤立的,有一个包括艺术家在内的总体,就是他所隶属的同时同地的艺术家宗派或艺术家家族”。“四川画派”的出现自然也不是孤立的事件,有它的历史渊源和发展脉络,有它的传承与递嬗。如果说80年代的罗中立、高小华等为代表的川美学生在中国画坛上掀起的一潮巨浪,那么作为前一浪的川美60年代的优秀毕业生们的成就,则是“巨浪”的铺垫和引领,研究“四川画派",上溯师承,旁及梯队(学统和环境影响)都会相得益彰。关注作为川美60年代的优秀毕业生之一的胡仁樵的艺术成就,无疑对全面了解“四川画派"的成因是有所助益的。


一、现实主义创作理念的传承


四川美院是新中国50年代建立的六大美院之一。当时影响虽不及中央美院和浙江美院,但因为重庆曾是抗战的“陪都",当时大批文化精英聚集后留有深刻的影响。特别是有一批师资直接受到过徐悲鸿、唐一禾等大师的教诲,艺术思想上关注时代和人生的现实主义美学理念得到很好传承。解放初期在艺术上颇有成就的“西南三刘" (刘艺斯、 刘国枢、刘一尘)前两位都在川美执教。刘艺斯是新中国最早进入藏区深入生活的艺术家之一,带回不少充满生活气息,反映西藏人文的油画;他的静物画《鱼》、《南瓜》极具艺术魅力,即使放到欧洲的著名美术馆里也亳不逊色,直至今日仍然是川美美术馆的珍藏。刘国枢先生在50年代创作的《红军来到川北》、《飞夺泸定桥》是中国军事博物馆的重要藏品。当时的年轻教师陆续从校外进修返校(蔡振辉参加苏联专家悔尔尼柯夫短训班,魏传义参加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训练班,李仁杰参加罗工柳油研班,夏培耀参加罗马尼亚专家波巴训练班,张方震赴中央美院油画系进修)川美油画专业的实力进一步增强,并对教学产生了推动作用。至60年代不少师生的作品在中国画坛受到赞誉,具备了蓄势待发的潜力。例如在当时由文化部牵头举办的两届各美术院校的毕业作品联展上,川美学生的油画《唱支山歌给党听》 (邓绍义)、《一年辛苦又落空》(杨受安)、《好阿姨》(刘永焕)、《县委书记》(唐绍云〉等就已崭露头角,广受好评。胡仁樵比上述几人低一两个年级,但在重视创作的氛围中,在三年级就创作出了深刻反映乡村邮递员艰辛生活的《山村乡邮》。继后又创作了《春汛》、《保卫秋收》(与同班同学何哲生合作)等参加了全省及全国性的展览……这些都反映出川美油画教学令人瞩目的成绩。


胡仁樵在学生时代就多次下乡“支农"及参与“社教”,较早接触了农民生活。毕业时因受家庭出身的牵累,分配到边远的新疆木垒工作了七年。孤寂艰苦的生活虽然带来过疾患,但也磨炼了意志,体察了基层人民对生命对土地的深厚感情。对他后来的创作提供了可贵的源泉和滋养。了解他的这段经历就更易于理解他不少作品对农村生活的钟爱。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的《隐逝的群山》是仁樵的代表作之一,巨大的岩石般稳重坚实的水牛陪衬着稚气单纯充满童年遐想的农村小孩,这不仅是构图上轻与重、大与小、静与动的形式对比的需要,更是深刻揭示农村苦涩艰辛与对未来寄予希望的主题需要。作者娴熟的写实技巧所塑造的生动形象,透出温馨的人文光辉。难怪同一作者相同题材的两件作品两度入选全国美展(同样以水牛和小孩为题材的 《寻梦》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 这在全国美展的展示记录中都是鲜见的。)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的水彩画《夜雨潇潇》也是十分感人的佳作。大面积的水帘和成片的湿淋淋的雨伞所渲染的雨夜,对比着那房门半开射出的暖光,映照着因室内己无立锥之地而只好驻足门边的两个全神贯注室内讲课的女青年,深刻地反映了改革开放初期青年人如饥似渴地求取知识以弥补逝去岁月的心情,这感人的时代精神也正是仁樵自己顽强进取精神的写照。作品感人的力度,基于作者对生活体验的深度,仁樵作品中普遍流露的人文关怀,如《小羊羔》对生命的爱抚。《此时无声》的母子情愫,《天籁》中一老一少的隐喻,都来源于作者对生活的深刻体验与细心观察。作者的真情与善意是作品美感的深层内核,是现实主义的精髓。俄罗斯文艺理论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讲得好:“在人类活动的所有方面,只有那些和社会的要求保持活的联系的倾向,才能得到辉煌的发展。"美术艺术史家约翰拉塞尔在《现代艺术的意义》中也鲜明指出:“艺术提供娱乐,同时,而且更主要的是它揭示真理”。


二、 造型基本功的发挥和升华


纵观中外美术史,艺术家造型基本功的高低决定着作品的优劣以及成败。米开朗基罗《大卫》的青春活力,达芬奇《蒙娜丽莎》的永恒微笑,蒋兆和《流民图》的凄苦, 罗中立《父亲》的凝重……凡是深刻表现人民情思的作品,无不借助于准确的肢体语言和微妙的眉宇传神。学院严谨的造型基础训练,是未来艺术家的必修课。仁樵学生时代就以素描尖子生闻名,他的不少优秀作品都得益于造型的精妙。两次先后入选全国美展的《隐逝的群山》和《寻梦》,题材和构图都大同小异,而两画最大的区别在于两个孩子不同的身姿与神情:侧与正不同脸孔和眺望与遐想的不同思绪,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昭示了作品不同的主题。同为表现母爱的《此时无声》和《圣母》两位母亲不同的面部表情,都是身边孩子特定动作作用于母亲的内在反应,正因为“内在",所以真实感人。这种细微的分寸感是粗率或贫瘠的作画者无法胜任的。创作于同一时期(1991和1993年〉的《寒雾》与《天籁》 中, 那雾中抱狗孩子的稚嫩面孔和单纯的眼神,较之因岁月沧桑满脸沟壑的老奶奶饱含祈盼蹒跚前行的身姿, 两者从生理特征到人生经历与内心容量, 相距又岂止“十万八干里",老和少,通过外表深及内心的生动传神的刻画,对作者造型能力提出多么太的挑战!《湖中云》 虽然没有获奖记录,也不失为一件优秀作品:那白云倒映水中的轻盈漂浮即是美感的载体,又是负重前行敦实沉重的藏女形象的不可或缺的陪衬。这亮与暗、动与静的强烈对照,加强了藏女这一典型形象的感染力;藏女的成功刻画反过来又强调与锁定了本是高原常见景色的蓝天白云在此画中的特定个性。这是化平淡为神奇的“生花之笔" , 体现了作者塑造形象的妙构与功力。


三、 色彩寄情与意境营造


如果说仁樵的早期作品更多倚重于形象的描绘, 在色彩上较多囿于客观平实的话,从90年代开始,不少作品的关注点已移向色彩的传情和氛围的营造,这种形式语言的有益拓展,突出地反映在不少风景创作中:《红土地的生机》(1993年〉对丰富、饱和、多层次绿色的强调、经营与掌控,《月色春花》(1996年)的银白色的弥漫,《红林》 (1997年〉的从桔黄、橙红到暖紫灰的铺排,以及人物画中如《热土》 橙红调的渲染和《远方的月》的金色氛围都有力地烘托的意境,使作品的感染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只要认真关注这一时期他的大量的对景写生,不论是画面上还留有雨水滴痕的《松潘途中》或线面组合节奏鲜明的《长海湖畔》以及绿荫蔽日的《翠云廊》、空朦明亮的《鹧鸪山》----就不难发现上述变化的底蕴。90年代末仁樵从欧洲带回的数量众多的沿途风光的色彩速写,一方面诠释着作者的勤奋,另一方面也雄辩地证明了色彩语言的丰富的表现力。风景写生,对画家艺术上的熏陶与滋养是受益深远的;自然色光规律的研究与驾驭是画家必备的重要专业素养。


四、 广泛吸纳与锐意创新


艺术贵在创新,“四川画派”的崛起,就是“创新"的产物。以《父亲》为例,那雄踞2米2大幅画面的老农头像,那苦涩刚毅的面容和传情的皱纹、汗珠的刻画,即是内容的新也是形式的新。这是植根现实主义美学观又吸取了现代词汇,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成功范例。中国艺术家的成就,得益于辩证唯物史观对社会、对艺术需求的实事求是的分析与取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改革开放为艺术家解除了桎梏,打开了思路,艺术家们自由主动地向中外传统及一切有用知识学习,为“创新"增添了底蕴和借鉴。如果说罗中立、高小华等一代人在艺术上的成就超过了他们的师长辈和60年代的“学兄"辈,也正是受益于时代的“福祉”。论个人的敏锐和勤奋,胡仁樵及其同辈中的其他杰出画家也不逊色于他们的“学弟"们。仁樵存世的不少作品都透露着吸纳古今和不断创新的锐意。《隐逝的群山》和《寻梦》等画面中稳定、厚重的下部布局与空朦的天空,受宋元山水构图的启迪。像 《竟》中由鹅颈连接形成的曲线和《金秋》、《热土》的明显的块面分割让我们看到了欧洲“立体主义"的影响。题材、手法因时代的推移,呈现多样性。正是认真研究借鉴中外传统,关注美感的时代特征, 不断探索创新的结果。仁樵强调“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 的主张有鲜明的注脚。特别是上世纪末的欧洲考察,认真观摩了12个国家的60多个美术馆、博物馆〈为了珍惜时间,白天参观,晚上乘火车赶路,半年减轻体重达30斤,这是多么令人感慨的勤奋和拼搏精神!〉我们从他回国后创作的《藏北人家》、《踏歌女》、《艳秋》等作品中看到研习大量欧洲大师原作后的新收获,构成上的更加自由和平面化,色彩的情绪性和画面分割组合所形成的节奏感、韵律感----“这些作品以新颖的面貌呈现在观者面前,说明画家不满足己取得的经验,力求用更富时代感的艺术语言赋予画面更强的视觉冲击力。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学者艾伦莱持曼说:“有准备的头脑和对一个问题锲而不舍的精神会提升一个人的创造力"仁樵具有这样的秉性。我们满怀期待仁憔以炽烈的艺术激情创作出更多优美的艺术品,意外事件发生了:由于操劳过度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逝世。这无疑是仁樵的终身憾事,也是四川画派的一个重大损失!


在中国画坛上,胡仁樵的“星光”虽没有毕业于80年代的“明星学弟"们耀眼,但15次入选全国大展(其中2次获奖),9次参加国际美展,14次获四川省优秀奖的记录也称得上成就斐然!与他同辈的一批川美60年代的优秀毕业生,无论从人生观、艺术观的确立,到艺术修养与技艺储备的完善,正可以振翅高飞建功立业的时候,却不幸被“文革"搅乱,精力最盛的时期一耽搁就是十年,这是多么让人叹息的损失啊。但是,他们在川美铸就的关注群众关注时代,追求真善美的艺术观在他们所生活、工作的成渝大地上都曾给予后来的“学弟"们以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对于“四川画派”的形成和崛起也是功不可没的。这也是每一个具有唯物史观的艺术评论家不可忽视的。


(注:张方震,重庆人,出生于1934年。1959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后留院任教。曾任四川美术学院绘画系领导,长期从事美术教学,为油画专业成为川美重点学科做出了巨大贡献。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美院学术委员会委员,油画系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本篇文章发表于四川美术2009.12期。)


往日时光的四段记忆碎片


文/吴绪经


回忆是苦涩的、也是温暖的。


十年过去了,仁樵温和儒雅的形象历历在目,青年时代我们交往的往事时时涌上心头。


五十年前,在四川美术学院求学期间,因为都是成都人,也因为家庭背景相似,更因为他对艺术的热爱,我们成为了好朋友。记忆很深的是,有两本珍贵的书籍:《回忆列维坦》和《初升的太阳》在我们之间流传。我们之间谈论最多的就是列维坦那些强烈叩击人们心扉的俄罗斯风景和他洋溢于画面中的悲悯情怀。以及天才艺术少年科里亚的早夭。他们真的像初升的太阳指引着我们在布满阴霾的天空下,在崎岖的人生路上蹒跚前行。



1964年,四川美院毕业后,仁樵被分配到新疆一个边远的小县城木垒县文化馆工作,那是我们之间通信最多的时候。他形容自己只身躺在天山脚下的白桦树林给我写信,有时候,他会捡几片天山的树叶、剥一些天山的白桦树皮给我寄来。那个时候信中交流最多的是俄罗斯文学,免不了谈论圣彼得堡的雕塑和建筑的辉煌与神秘,涅瓦大街的梦幻与典雅,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们的忠诚与坚韧。更多的时候会谈论普希金、莱蒙托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文学大师的作品;仁樵尤其喜爱莫泊桑与契诃夫。津津乐道的是他们所塑造的那些鲜活的经典人物。。。聂赫留朵夫、叶普根尼·奥涅金、拉赫美托夫、以及那些“装在套子里的人”、“多余的人”。。。等等。比如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那种既向往真理,却又懦弱,纠结的典型。我们常常用以自比和自嘲。有句话“只有希望,没有行动的人只能靠梦来收获”,就是那种状况,是“逃避现实,还是寻找希望”。当时,谁也说不清。


但是,青年时代,俄罗斯文学却滋润着我们焦枯的心灵。鼓舞着我们的艺术追求和人格。让我们看世界和生活的方式有些不一样了。



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仁樵从新疆回成都,我也从上海返回四川。我们相邀一起去重庆黄桷坪四川美院串联。我们既不愿无所事事、耗费时光,又不愿参加派系,陷于派系斗争的漩涡。于是,突发奇想邀约了几个同学去重庆长航局所属的轮船上做些有用的事。在从重庆到上海航行的日日夜夜中和工人兄弟朝夕相处。狂风暴雨来了,一起拉蓬抢险,日出与黄昏一起起航-抛锚。轮机的轰鸣伴着三峡的美景,那时,过得真开心。我们小分队中的罗同学喜爱舞蹈,藏族同学翔秋志玛善于唱歌,每到长江沿江码头都会组织联欢会,欢声笑语热闹极了。


我和仁樵则负责为轮船两侧画毛主席油画像,穿着救生衣,绑着安全索,吊在船楼两边,迎着江风,挥舞画笔,煞有介事地画着领袖像,有些自豪的感觉。



后来,我回到了上海,在这个中国电影摇篮里继续“闹革命”。


1968年,上海组织了一个空前规模的“红太阳画展”,这是文化革命中,全国第一个大型美术展览,后来活跃的画坛大佬陈逸飞,邱瑞敏,俞晓夫,沈嘉蔚都踊跃投身其中,我当时作为上海电影系统的代表,参与了组织工作。我将此事通报了仁樵,他焕发出了巨大的创作热情,熬更守夜绘制了一幅大约2米高的巨幅毛主席全身像,装在巨型木箱中从新疆乘飞机航运到上海参加了这次展览。


后来,这件作品又被我随火车从上海辗转运回成都交还仁樵,这件作品虽然是“文革”“红、光、亮”的产物,但他仍然想尽办法在人物的动态、背景方面作了许多艺术化的处理,不难从中看出他俄罗斯画派的学养与深厚的功力。



“文化大革命”全面武斗开始后,我们又陆续回到成都,常常聚在一起玩。仁樵家住小南街,穿过将军衙门,就是长顺街,长顺街上住着一位怀才不遇的王先生。王先生是四川音乐学院毕业的,专业是小提琴,我和仁樵常常一起去王先生处,去那里认识贝多芬、认识柴可夫斯基,去那里聆听《悲怆》、聆听《命运交响》。


每一次王先生会用小提琴演奏一段段天籁之音,比如《海滨音诗》,《月光奏鸣曲》之类的片段旋律。仁樵最喜爱的是苏曼的《梦幻曲》,莫扎特或舒伯特的《安魂曲》,每一次听过之后都像罗丹的雕塑“思想者”一样坐在那里,只是,眼睛里充盈着泪光。情绪仿佛是在主观、客观之间,精神与肉体激烈碰撞、裂变前的静寂。多年以后,当我读懂了莫扎特,读懂了《安魂曲》之后,我才明白,那种境界早就超越音乐本身。莫扎特命运多舛、身世飘零,以及种种难言之隐并未在音符之中表现出丝毫的挫折、抱怨与消极,当思想超越苦难幻化出的天簌之音,更加呈现出他对艺术与生活的真诚,对生与死的敬畏与超越,于是,我们就这样被征服。


在王先生那里,我们一起读完了“强力集团”这部书,从而,我们了解了伟大的俄罗斯艺术,除了“巡回展览画派,还有音乐的”强力集团“,记得王先生当时时常给我们听”里姆斯基·科萨诃夫的“天方夜谭”,那一刻,仿佛激发了我们巨大的想象力,小学时代就很喜欢希腊神话和一千零一夜。从此对“浪漫”有了深刻的认识。我们后来绘画中的叙事性和浪漫情怀是否在此时萌生了种子?也许吧。然而,拉小提琴的王先生却是狂热地热爱着油画艺术。王先生捧出许多他画的油画让我们批评。他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述他对弗洛贝尔的《坐着的魔鬼》,谢洛夫的《少女和桃》,列维坦的《墓地上空》和《深渊》以及列宾、苏里科夫的认识和理解。甚至于还讲述和分析《缅希珂夫在贝列佐夫镇》、《女贵族莫洛佐娃》的故事和历史背景。互相的倾慕让大家皆大欢喜,更重要的是,艺术的相互渗透使我们仿佛看到了音乐的色彩和画面,也理解了绘画的乐感和诗意。


仁樵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画家,他的一生都在为他所挚爱的艺术事业奋斗,同时,他又不可避免的经受了一次次社会和时代所给予的剧烈冲击。他以一颗赤子之心去面对各种压力和挫折,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却激荡着青春的热情和报国无门的苦恼,以及他的奋斗。抗争与思索,这些都折射出过去那个时代那一批知识分子个体存在的艰辛和心路历程的困惑以及他们的命运。


有些温暖的画面是值得记忆的。


乙未年初冬吴绪经于怀冰庐


雨 来 迟


愁结难解死别犹不堪,

那夜曾雷呜电闪,

平明巳是黄泉。

论当年仁樵才华,

占尽西蜀风流。

虽卓然风华意难平,

奈门弟不济,又迭遇坎坷。

曾相约山水散淡,

书画唱和论道纸上云烟。

匆匆白发又丛生。

往昔事,一幕幕,

艺坛啸傲如泣如歌。

心潮难平挥手去,

君当不寂寞。


忆仁樵调寄《雨来迟》

岁在乙未年初冬吴绪经于怀冰庐。



何多苓眼中的胡仁樵


胡仁樵先生既是我的同事,也要算我的老师。上美院以前,经朋友介绍,请先生指点。胡先生谦和的风度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后来考上美院,胡先生就算我的学长了。毕业后进入画院,有幸和胡老师成为同事,经常一起讨论艺术,成了好朋友,过从甚密。胡先生平日精力充沛,突然英年早逝,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以先生的修养与功力,正值盛年,本来可以在艺术上大有作为,天不假年,令人叹息!现在画院为先生举办回顾展,业内人士和广大美术爱好者得以再次欣赏仁樵先生的艺术,也算是对命运不公的一个弥补了。我以胡先生生前好友、同事、学弟、学生的身份,谨祝胡仁樵先生回顾展成功,遥慰先生在天之灵。

何多苓敬上

2015年11月21日


读胡仁樵——十二年后的一段手记


文/沈道鸿


油画家胡仁樵2003年在病中告别了人生,但他的艺术并没有向我们告别。他身后留下一大堆透光的作品至今还在我们的记忆和想念中。时隔十二年,成都画院为他举办油画展显示出一种温情和艺术良知。


画展开幕,仿佛得见一位俊朗、健硕,帅气和极有才华的成熟男人还在色彩世界中游走。他的作品不会沉默在过去的时光里。他的故事会从笔触中溢出。


上世纪70至80年代文革结束后中国的文化还在荒芜和贫瘠中沉寂,没来得及苏醒。四川美术圈高介瑜、孙彬、何哲生、刘石父、雷贞恕等一帮子画家已在成都享有盛名,而胡仁樵更是被仰望的人物。那是他们的时代。


风传从新疆回成都一位写实武功卓越,肖像画得出色的油画高手如何了不得,色彩手段如何不得了。今天四川在全国一些早已成名的腕级油画家当年都曾不顾唐突登门去拜访求教于他。一个搞油画的友人怂恿我一起打听找到胡仁樵的住家,在冷雨中等了两个小时,邻居说他出门要很晚才归。透过木格窗看见画架上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犹如饥肠辘辘的人看见一个热馒头。这无非是一种中国文化被封闭得太久太久后的干渴。屋檐下我们差点做出翻窗而入就近一睹的举动。感伤是有记忆的,我珍藏了这个故事。三十多年后我到意大利、法国、俄罗斯等西欧美术博物馆亲见了米开朗基罗、库尔贝、伦勃朗、列宾、鲁本斯、德拉克罗瓦、谢罗夫等的原作,才懂得了什么是油画,什么是色彩和造型。


1980年成都画院创建,我和胡仁樵意外成为同事。他每天蹲守在画院后院一间狭小,光线幽暗的画室里,乱七八糟重叠堆满完成与未完成的画框。在煤油、松节油、调色油混合难闻的气味中玩色彩、摆笔触,投注他的思想。清孤、任性而沉迷。看他作画,和他闲侃是一种对人的阅读。我读出了他自尊、自负又倔犟的性格,不肯挖空心思去走门道、挽圈子,坚信他的画能够划破江湖的天空。


他默默守着调色板上的火候。郁懑在他身边堆积。


90年代前后,新兴的画家象森林的藤蔓一样,从他身边不动声色爬上来并开出花朵。胡仁樵此刻经历了他五十岁后最勇武的艺术抉择。打算改变俄罗斯画风对他的影响,意欲更新与重建他的油画并开始在新的尝试构成中撞击。

他的写实主义的造型和色彩走向并未从中抽离,而是在形式、色彩中主观构建与想象中进行一种更任性、更自由的综合。向诗性、情感和表现主义转体。更在乎一种情调的叙事和意念的呈现。大自然的实景和人物不受约束被他重新排序,出现在他唯美形式的律动中,和一些象征意义的虚拟的交集。

从他的《逝去的岁月》、《大地母亲》、《生命的宇宙》、《千古风韵》、《天籁》、《梦魇》、《空间的序意》、《大风歌》、《长青苔的爬满的老屋》等作中可见撞击的痕迹。


如果他坚守青年时代深受俄罗斯油画影响之下极有耐心与富于创造性的推进个人的表现;如果他未放弃肖像画显示出的优势;如果后期能够罔顾时潮所掀起的躁动与不安,那么,他的艺术会呈现一条什么样的风景线?


开放后的中国随着西欧各国各种艺术表现流派的涌入,多元又多级的绘画局面及追风逐浪的狂热不可避免的在中国产生出缺氧般令人眩晕的现象。先锋和前卫成为众人抢注,趋之若鹜的招牌标签。其实,守护、甚至落伍也是一种风格。只要你坚持的够久,时代的审美还会转回来。


另一种猜想,如果胡仁樵的撞击还在继续,也许他依稀中发现了新大陆,搜索到一种新语境,打算去捕获或登陆。本来他可以打通一条隧道,明亮的光线照射于他的艺术,他想见的风格由此变得极端和强烈,形成一种唯一性。那又是怎样一个胡仁樵?


虽然是两种猜测,我这样说并不靠谱。其实,失败和成功都会让你孤独。倒是由胡仁樵的画展引起我另一些随想写在这段手记中。


不管哪个人,焦渴的内心都会被欲火烤焦,这样的人很多。到头来,只剩下一副名利的骨架。中国当下,最具名位和职权的画家不都是画得最好的画家;价格最高的拍卖并非最出彩的杰作。假卖和卖假一样隐藏着名利分配的暗道。想做艺术家就不要想当富翁和画官。美学的考量不是货币与职务。如何用画笔表述你的心意与牵引他人的心意,你的辛苦被人接受。在悠悠岁月中摩挲自己的作品。不必为展览而展览;不必太匆忙于各种活动,更不要产生做大家和大师的念头。这个时代不出大师。名气和价格并不重要,画画仅仅是你的生活。


如何做自己喜欢做、想做,又能够做的事。没有兴奋点,没有波折,每天工作。虽然平静的乏味,却很实在。快乐只能在你每天的画画中渗透出来。

犹为欣赏盲人歌手周云蓬说的一段话:“艺术的登顶,不靠才华和运气。靠的是,上天赐予你的挫败、颓丧和静默。”


胡仁樵如果还活着,他仍然会拒绝后悔。


他的才华令人惋惜。看他的画展,心里有些潮湿。


2015.11.30


充满激情的胡仁樵


文/张国忠


仁樵老师离开我们十几年了。十年前四川美协为他举办了一个回顾展,从他后期作品中我们看到他从国外考察归来画的一批很有思想性的作品,遗憾的是英年早逝。他的离去是四川油画界的一大损失。今天成都画院举办仁樵老师的回顾展,我们再次有机会去了解他,认识他。上世纪70年80年代,四川油画在中国油画发展的进程中,异军突起,仁樵老师的油画语言也开始成熟。当年的《画廊》今天的《中国油画》杂志在介绍四川油画专辑中也选用了他的作品,他喜欢风情题材,挚爱油画艺术屋擔下的少女,牛背上靠着的放牛娃,灰灰的调子渗透出一曲轻音乐,流露出诗意。他力求摆脱俄罗斯巡回画派的影响,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寻求新造型语言,我曾在成都画院他的工作室拜访过仁樵老师,他給我的印象是:一提笔就充满激情,一谈艺术就很冲动。


四川美协张国忠于四川美术馆


周春芽(著名画家、成都画院原副院长):

最早胡老师是在成都影响很大的,算是我们成都市油画的领军人物,当年我们看了展览,觉得他的油画确实是画的太好了,所以后来我们去拜访胡老师,我第一次见到胡老师是很久以前和陈松龄去铁路局俱乐部看胡老师的画,我现在都还有印象,他拿着画笔笑眯眯的,刚才我和陈松龄还在说这件事。胡老师在我们画院也有二十多年了,我觉得胡老师这一生完全可以用“呕心沥血”来形容,在他身上体现了对艺术的“执着”,胡老师是一个跨越了三个时代的艺术家,我说的三个时代一是文革前,当时受苏联艺术影响,高校对美术基本功的要求非常严格,四川美院在素描和色彩的训练非常扎实,我觉得他当时的油画画的特别好。胡老师又经过了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时期他又画了一些记录文化大革命的作品,包括他画的很多毛泽东肖像,我们今天看的毛泽东坐着端水的那一副画的就很有意思、很有时代特色、很生动。文化大革命以后改革开放,胡老师的作品又体现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和他的特色,在胡老师去逝前我和他还在策划他的个展,他到法国去考察交流回来后画的画,我到他家去看的,有一批是非常好,可惜这次展览没有把那些作品拿出来,那些画是非常棒的作品,从构图到想法都相当的好,具有很新的思想。我二十几岁毕业分配到画院,我觉得那时谈到艺术我和胡老师是最谈得到一起的.他思想很开放,当时我很年轻,他能接受年轻人的想法。我觉得胡老师一直到最后都对艺术都很执着的,现在的很多艺术家己经没有这种精神了,我觉得他确实很优秀的。


江溶(画院同事): 

胡老师这一生是非常勤勤肯肯的一生,画那么多的画太难得了,一辈子笔就没有停过,然后他对艺术不停的追求,一直到他最后的时段还在探素,还在追求新的东西,新的艺术境界,我们从胡老师身上感受到太多了,他的画展还是非常值得一看的。


扬麟冀(大学同学): 

1957年,我和胡仁樵同时考进那时叫西南美专附中,我们还是15,16岁娃娃,不是很懂事,但是确实对绘画很感兴趣,同学八年,胡仁樵有很多值得我们留念的东西,胡仁樵给我们留下的最深的印象,一是他比较天真,当然不是15、6岁的那种天真,而是他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都想去尝试。另外一个就是很单纯,他只想着画画,胡仁樵有个特点,见缝插针都要画画,开会就画速写,星期天就提起画具,不是现在的水壶啊那些,就是罐头瓶瓶用绳子套住,一个烂画板就到处去画了,当时胡仁樵家境比较困难,就把床单用来做油画布,当时我们班上有好风气,有好电影一定要去看.就沿着铁路走进城,就为了节约二角钱,看完电影就去买报纸毛边,用来画速写画头像,另外我和胡仁樵还有一个习惯,别人毕业要走了,扔了很多不要的东西,我们就去看有没有画废的纸背面还可以再画,有就捡回去.我们那时侯都很艰苦,因此胡仁樵画画很认真、用功、执着,在班上表现最好。


简崇民(画院同事):

我与胡仁樵认识那么久,在一个画室里面画了那么年的画。胡仁樵退了休啦,我又无聊。就经常到胡仁樵那里去玩,我还带了很多朋友去胡仁樵家里去骚扰他,我和胡仁樵应该说是从不同层次、不同的社会背景和基础走到画院的,生活经历不一样,年龄不一样,家庭出生不一样,经历的人生也不一样,所以看法也不一样。胡仁樵比我们都老实,我们比胡仁樵圆滑些、势利些,所以我们能活到今天。我和胡仁樵一起去看过几次国外的展览,比如法国农村风情画展,法国二百五十年凡尔赛宫展览,我觉得胡仁樵真的是如饥似渴,我看展览都是能学点就学,学不到就算了,胡仁樵站在一张小画面前,我都听见他在吞口水,我觉得他真的是想把那张画吃下去的感觉,我从来没看见那么认真的人。


李万春(大学同学,成都市文化馆美术组组长): 

如果胡仁樵在生前就把作品面世,可能比今天展出的效果要好的多,能让更多的人了解他。还有一个感受,胡仁樵有一点很可贵,他不满足于自己,这是非常好的事,作为他这一生的追求,是值得肯定的,也值得我们学习,就是这种不满足于自己、不停追求的艺术创作精神。


沈道鸿(画院同事):

去年我们画院在吃团年饭时,我说这杯酒我们敬胡老师,然后将酒倒在了地上,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一人突然不在了,在座的大家都要保重。他是我看到在我们画院最勤奋的人,不管画院发生什么事情、任何时侯,他都待在他的画室里画。当年他从新疆回来的时侯,已经是不得了,大家像朝圣一样,当时我们想看他的画,听说他和曹世慧去医院了,我们又追到医院去,去了不认识又回来了,正准备翻窗子去看看他的画,他回来了,我们顶礼膜拜。他这么多年对艺术痴迷不改,他对艺术的态度、对人事关系的态度都一样真诚纯真,他不适合生存在我们这个空间。他的悲剧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是一个艺术家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都会遇上的。


张方震 (四川美院油画系教授 ):

两年前当我听到仁樵去世的消息,震惊之余简直不敢相信这一事实,在我长期印象中仁樵那健壮充满进取活力的身影怎么也和这一消息联系不到一起,事实确认后痛感四川美术界失去了一位作品丰硕的优秀画家,四川美院失去了一位为母校增添光彩的校友,我失去了一位诚挚的好朋友。仁樵在大学期间我即作过他们班的专业课老师,还当过班主任,因此接触较多,不管是校内学习或下乡深入生活,他都全身心投入,力争作得更好,不管是低年级的基础课或高年级的创作,他的勤奋认真都是师生有目共睹的,他的成绩也是班上顶尖的,在他身上我看不见丝毫的懈怠和疲倦,总是充满积极上进的朝气,是一个"听党的话,刻苦读书"的好学生,毕业后参加工作,不管是从新疆返蓉、或是在铁路局,在画院,我们虽不常碰面,但每次相聚,谈艺术,谈创作.他对艺术的虔诚,对师友的珍视之情,溢于言表,每次到他的画室,都可看到不少新作,它们无声地诠释着他的情思与勤奋!四川美院能取得良好的声誉,除了院内师生的努力,也与胡仁樵一样的一大批优秀毕业校友对社会的奉献和取得的成就是分不开来。


李青稞(成都画院副院长):

1987年我刚进画院的时候,胡仁樵老师不过40出头,英俊帅气,谈笑风生。之前早有所闻胡老师在成都画界的名声。但这时胡老师的油画正在放弃受前苏联写实油画风格影响,而企望寻找一条新路子,并向当代艺术转型。我曾经问过他为何不沿着自己的写实画风继续走下去,他说那些东西没有独特语言,他要探索属于自己的艺术表达方式。受过正规学院派基本功训练和深受前苏联油画影响的胡老师眼界很高,不仅别人的许多作品难入他的法眼,对自己的作品也是探索的多满意的少。在各种绘画语言的探索过程中,外人难以理解胡老师的心路历程。九十年代后期,胡老师寻得机会到欧洲游学,他游历欧洲期间,坐火车、啃面包、睡车站,三个月瘦身三十斤,几乎跑遍欧洲大大小小的各类美术馆、博物馆。阅遍世界各家各派后,胡老师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艺术答案。他旅欧回来后画风大变,由客观具象走向主观表达,由写实手法向表现手法靠近。胡老师说到他的创作兴奋不已,画界朋友对他欧洲之行之后的画风突变特别关注。他的《灯下》是从法国回来后画的作品,类似作品还有许多变形人物头像、欧洲风景写生等等,现在回过头再看这些作品,确实有了许多突破的想法,从中隐约可以看到他的创作意图。我一直盼望看到他的新作问世,然而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却英年西去,留给画界朋友许多叹息和遗憾。


今天画院为胡老师举办回顾展,让我们看到胡老师的艺术探索之路,感悟到胡老师对艺术探索追求的执着,这种对艺术执着的精神永存。


何继笃(成都画院原院长):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成都的油画家屈指可数,而胡仁樵是当时油画界的佼佼者,受到不少人的关注,并有很多年轻的追随者。那时的他多以肖像人物为主,包括他创作的《东方欲晓》。他跟当时活跃在画坛的同行一样,以正统苏俄式的油画技法和传统的思想进行创作。到了八十年代,思想境界大为拓展,以多为肖像画的制作而开拓为多元化的创作理念,整天呆在画室内探索各种创作思维和表现形式,始终不渝地苦苦追求着他的艺术梦想,创作了不少优秀作品,在国内外的一些重要展览会上展出、获奖。


他是一个孜孜不倦对艺术的寻道者和执著的追梦者。他从一个写实派的肖像画家逐渐成为一个多元化的艺术家,他还有很多创作未完成,与很多有成就的艺术家一样,带着淡淡的哀情遗憾地走完了他的一生。


胡仁樵作品(风景部分)


《蓝影》148x103cm 1961年


《翘脚房》19x12cm 1962年


《车站》17x14cm 1962年


《麦场上的画家》24x17cm 1966年


《夏日奇台》22x13cm 1966年


《奇台》37x14cm 1966年


《石桥》17x14cm 1968年


《扶摇直上》39x26cm 1975年


《曦微》82x37cm 1980年

 

《树朦胧》53x39cm 1993年


胡仁樵作品(人物部分)


《红鼻子》23x15cm 1969年


《少女》73x48cm 1979年


雕心塑魂——广州美术学院“全国高校黄大年...

从黄大年到黄大年式教师团队,传承,是最好的弘扬。由广州美术学院主办的“雕心塑魂——广州美术学院‘全国高校黄大年式教师团队’成果展”于11月26日在中国美术馆开幕。本次展览全面呈现广州美术学院雕塑专业...